特留尼西特的回忆录·2 国防委员会
我如愿以偿,进入了自由行星同盟国防委员会的时间,应该是788年。
那时侯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人呢?电子报纸上提到我的时候,用的是“热诚执着的青年政治实干家”这样的描述。虽然那个时候我仅有33岁,但是在议会中已经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选民们喜欢我,因为我没有小腹和眼袋,而且勇于面对困难,从不逃避;议员们憎厌我,因为我把他们晦涩的藏在语气和词句之后的企图和暗示直白的摊出来,完全没有什么顾忌;新闻界对我无可奈何,他们最初把我描绘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卤莽新人,然后又想把我塑造成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花花公子,这样的歪曲却帮了我的大忙,因为最后我只是尽到一个普通议员的责任的时候,他们就觉得如果不狠狠的夸我一通的话,面子上就会搁不下去了。
在一片赞叹声中,我就这样以自由行星同盟历史上最年轻的国防委员的身份,挤上了从下级议会到行政中枢的狭窄通道。请相信我,我亲爱的朋友,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中充满的,并非是炫耀的快感,恰恰相反,回顾十年前的自己,我禁不住为自己的幼稚和无知汗颜。
我是否应当首先解释一下同盟的国家结构呢?在你的时代里面,这应该已经变成没有真实感的历史概念了吧?今天已经灭亡的自由行星同盟国,是以最高评议会为最高权力机构的,在我政治生命的最后三年里面,我担任的职务正是这个最高评议会的议长。最高评议会由十一个人组成,包括议长、副议长兼国务委员长、书记和国防,财政,经济,情报,交通等等各个委员会的委员长。委员会由此各司其职,国家就运作起来了,国防委员会正是这些国家行政机构中的一个,而且,恐怕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国防委员会构筑星球防御工事,建造战舰,征募战士,选拔军事人才,然后将舰队交给他们,为他们提供补给,以此来威慑和抵御来自银河帝国的侵略。国防委员会是民主世界和独裁世界间的最后一道屏障,若其他的部门在行政出现了问题,那么他们可以纠正错误,补救损失,但我们如果失败,我们便永远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非常惭愧,那个时候的我,是那么的年轻,又那么自信,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重要性。议员生涯的成功让我忘乎所以。用微笑面对质询,用含糊的词句应付谴责,和对手或者中立者进行谈判和交易,放弃一个利益来换取更重要的利益,执迷于这些技巧,对于一个议员来说并无可厚非,但是作为国防委员会的一员,却是自私而不负责任的。
在就任之后的第四个月,我接到了一项飞弹信管记时器故障的备忘录,最初向我报告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第五舰队的舰长,我曾经答应他,在委员会上将相关问题作为议题提出讨论,但是那个备忘录被我忘在了文件档案的底层。当时所有的项目中最优先的是大功率光线炮,所有的金属矿,核子能源,还有工程师,都要倾斜给全部舰队对光线炮换装的项目。武器换装工程往往会遇到无数意想不到的困难,资金的困窘,工厂的效率,军人的抵触,甚至民众的不耐烦会导致整个计划骤然撤消,等等等等。但是倘若我们成功了,那么下次战役中我们就可以让我们自由国家的战士获得更多的生存机会,也许还可以改变整个战役的胜负,甚至改变整个历史。从788年就任一直到789年的夏天,我和委员们就不停的在恒星之间飞来飞去,说服其他委员会赞同拨款案,督促武器生产工厂的进度,向满腹狐疑,固执蛮横的将军们解释新武器的性能,倾听他们的牢骚;同时在委员会内部,无数的预算更改,方案争执,讨价还价也一刻不曾停息,整个项目有好几次看起来几乎要夭折了,但我们最终还是成功了。
整个项目里面我对自己还算满意,和最初进入分区议会的遭遇不同,我的同事都是心胸宽大,毫无私心和妒忌心的了不起的人,他们很快就认同了我作为他们的一份子,私下里拍着我的肩膀,叫我“神气小子优布”,我想也许他们觉得我有那么一点儿永不沮丧的信心和压迫式的作风吧,其实我可能只是在几个紧要的关头说服了关键的人,获得一些款项和承诺而已。但无论如何,我已经有些飘飘然了,很快帝国对于爱尔雷斯亥姆星域的侵略进入倒记时,那位舰长再次找到我,我用了整整一刻钟才回忆起飞弹信管的事情。但我不觉得困窘,我向他保证,相关的意见将会受到注意,并且给予恰当的对待。他是这样回答的:
“不,别这样应付我,我一直在等你的帮助,你却什么都没有做,舰队不需要什么恰当的对待,我们需要的是不会在发射之前就提前引爆的核融合飞弹!”
我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件让我十分后悔的事情,在一瞬间,将这位可敬的老人当成了我的敌人,妄图在我最顺利和成功的时候对我进行诽谤和诬陷。我大喊大叫,以一种自卫的姿态竭力脱卸责任,解释自己所做的努力,并且强调对方的问题并不在优先级的列表之内。一瞬间我做好了对谴责,媒体曝光,甚至弹劾进行反击的准备,我看到老人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默默的敬了一个军礼,一言不发的走向办公室门口。我问道:
“等等,将军,您没有其他意见了么?”
他回答道:
“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你根本不明白事情的状况,这里是国防委员会,你的义务是让军人们死得其所,而不是维护你这种政客的荣誉!”
他留下这些话之后离开了,我羞愧的无地自容。我通宵阅读他在半年前提供的报告,和熟悉的专家评估问题的严重性,并且在最近的议事会破坏惯例,临时将日程外的问题拿出来讨论。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这类问题需要组织调查委员会,耗费时日才能解决,如果我能够提早几个月注重这件事情,那么一切都还有希望,我滥用了那位舰长对于我和委员会的信任,终于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不久战役爆发,换装的光线炮产生了极大的效果,国防委员会的努力获得了一致的赞许,但一次关键的战术策略中进行的夹击攻击中,发生了十起左右的飞弹信管故障,其中八起被及时排除了,两起转化为严重的爆炸,战线瞬间出现了缺口,对整个战局造成了影响,最终我军虽然赢得爱尔雷斯亥姆会战的胜利,但是付出了超出预期甚多的代价,
我心情沉重,在私下里面和几个委员商议,要对这件事情承担责任,离开委员会,他们非常震惊,目光中流露出责备的神色,但他们劝我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从纯技术和程序上来讲,我我做的不能说是错了,我能做的最好的补偿,就是留在委员会里面,用我的能力亲手补偿这一切。
我留下来了,但时致今日仍然在内心里面保持着对那位老人的愧疚,他的名字叫做亚历山大·比克古,就在那场战役中,他失去了他的大儿子,五、六年之后唯一的小儿子也在战争中牺牲了。在788年阶级还仅仅是准将的比克古提督,日后一直晋升至元帅,其间担任了同盟国第五舰队司令,宇宙舰队总司令,在参与的一系列战役立下赫赫战功,是自由行星同盟历史上最杰出的将领之一。今年年初,在保卫民主主义的最后一战马尔·亚迪特战役中,他以七十四岁的年纪率领同盟舰队抗击帝国的侵略,以寡敌众,最终战死。他的那一番话,一直警醒着我,在悲痛之余,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和其他那些敬慕着他的人们:我想,那位梗直坚强的老人终于实现他的愿望,死得其所了。
能够进入788年的国防委员会,和那些比我大二十岁的将军,委员和评议员们共事,共同守护着这个国家的未来,是我一生非常重要的转折。我从来不曾感觉到年龄对他们造成什么样的障碍,和那些知识渊博,精力充沛,意志坚定的前辈们相比,我在这个至关重要的组织里面,所能做的只是努力不拖大家的后腿罢了。90年代初,我被推举,就任委员会主席,那时国防委员会和统合作战本部,以及宇宙舰队都处在半个世纪以来的巅峰时期,大家亲密无间,彼此呼应,向独裁帝国的侵略进行了有力的自卫和反击,其中最艰巨,最悲壮的战役,就是伊谢尔伦夺回战。
在过去的四个半世纪内,伊谢尔伦被认为是同盟国的不详之地,在之前的四次争夺战中,都惨遭败绩,伊谢尔伦要塞建立之后,更被认为是不可攻克的。为何要进行伊谢尔伦攻略?后世的你们想必会被数不清的质问和嘲讽淹没,自从独裁皇帝莱因哈特自费沙回廊闪击同盟本土作战成功之后,伊谢尔伦攻略战略就成了拘泥不化或者墨守成规的代名词。但是不要忘记,自由行星同盟的立国之本,正是我们的正当性,我们对于正义的认同,对于自由民主理念的遵循,而不是对于国土和权力的贪欲,对于中立星系进行侵略来贯彻我们的大义,是会玷污这大义本身的。另一方面,我们的最基本的目的,并非是进行无益的侵略,而是守住这个民主的果实,不让其遭到任意掠夺,日后的亚姆立扎战役决策忘记了这一点,所以不幸受到了挫败。伊谢尔伦要塞是一道门户,自由行星同盟的星系就在这道门户之内展开,一个舰队可以由此侵攻,长驱直入,直达海尼森。因此,民主星群的舰队不得不数年一次,集结大军,消耗运送和补给力量,在提亚马特,凡佛利特,帕尔提亚,以及爱尔雷斯亥姆星域疲于奔命,抵挡敌人的侵略,而敌人却可以任意决定战场的所在和作战的时机,占尽了先机,更不用说,在自己的国土上战斗,对于经济和人民造成的深重苦难了。
请不要忘记这些名字,威列姆·何兰多,亚历山大·比克古,西德尼·席特列,德怀特·格林希尔,拉萨尔·罗波斯,还有扬威利,还有无数在伊谢尔伦竭尽心智,甚至牺牲生命的士兵,将官们;在792年和794年,自由行星同盟倾尽国力,连续发动了第五次和第六次伊谢尔伦攻略,两次都几乎成功,最后,在796年,依靠“不败的魔术师”扬威利的智谋,终于取得了伊谢尔伦,获得了胜利。对于我个人而言,788-797年之间的国防委员会生涯,是我一生之中最辉煌的日子,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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