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巴利米恩之战
杨舰队暂时停留在鲁德米拉基地，是个完全没有娱乐设施的岩石星球。
这期间梅尔卡兹中将、卡介伦中将以及同盟的其它支持兵力陆续集结到杨的身边。
四月十一日，杨提督下达一道命令，给予全体官兵从中午十二点至午夜十二点的休假。
「哦，准备开战了喔！」
伴随着得到休假的一阵高兴而来的是更强大的紧张感。
不管主词是个人还是国家，前途都是无法预知的。
「唉，这里什么都没有，休假又有什么用？」杰西叹道。
正准备写情书以及家书的法尔可问：「杰西，你都没有什么牵挂的人吗？」
就他印象所及，只听杰西提过老家在德仙奴星域偏远的小行星，从来没听过关于杰西家人的任何事情。
杰西说：「我老爸老妈早就离婚了，我大概有十年以上没见过我妈了。至于老爸嘛…别提了。」
法尔可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相对起来，自己应该是很幸福的吧！可是反过来说，他之所以无法像杰西这么豁达，是不是多少也是因为有着许多牵挂呢？
「你的牌局呢？」法尔可问。
杰西笑了笑：「人家可不像我无事可做呢！」
一阵莫名的伤感袭上心头，为了甩开这种感觉，法尔可摇了摇头：
「等我一下，马上写好了，我们去找找有没有啤酒可以喝吧！」
四月十二日零时，杨舰队往巴利米恩星域出发。
即将来临的决战，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不同于杨心中的疑惑与迷惑，对于法尔可来说，其实目的是很明白的。敌人来侵略，所以反击，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灭亡，不想沦为被征服的人民，不希望自己习惯的生活被迫改变，就是这么简单。他从来没有想到要去质疑为何而战。
对法尔可来说，这场战争虽然不是他期待的，却是必然的。
进入巴利米恩星域，杨舰队侦查到敌军的踪影。
如同远古时代那种原始的战争，两军面对面，一步步向对方挺进。
像是事前约定好的一般，在一瞬之间，数十万道光剑从两方疾发，在黑暗的宇宙空间中相互撞击，迸发出流血与死亡的灿烂光芒。
舰队战的纠缠，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陷入了难以收拾的混乱泥沼中。
在不断爆出火光的漩涡中，无以计数的生命被碾碎在激战的风暴里，被吞噬、被湮灭。
不管人类能够造就多耀眼的破坏光辉，永远也无法照亮整个宇宙的幽黯。
待命中的法尔可注视着舰外跳动的火光，心里充斥着一种无法抑制的紧张，此刻，他觉得害怕。
连续的战争是一种对体力、意志力最无情的考验。目前的状况下，还允许法尔可等整备兵轮流休息。只是，身体上的休息并不表示心灵也能得到同样的休息。于是，镇定剂之类的药剂的需求量大增。
对法尔可来说，真正具有实质意义的战局是在战争连打了数天之后发生。
四月二十九日，帝国军派出王尔古雷空战队来袭，杨提督下令波布兰以及高尼夫率领的两个空战队迎击。
「终于轮到我们上场了！去刷新咱们的击坠记录吧！」波布兰中校神采飞扬的姿态，以及相对照下，高尼夫少校沉默稳健的风格，都是法尔可深深刻在记忆中，
鲜明耀眼的存在。
一旦开始行动，就无暇去想害怕、担心什么的。法尔可陷入了与前几次参战并无太大不同的忙碌状态。
战机呼啸着从他眼前一架架射出舰外，法尔可心里想着，希望每一架战机都能平安归来。
整备工作随着战事的发烧而持续进行着。但是，斯巴达尼恩返航补充油料弹药的频率一反常态地持续降低，一股隐隐的不安弥漫在包括法尔可在内的每一位整备人员心中。这种异常的轻松一点也不让人觉得高兴，相反地，让人一颗心悬吊着，不知道背后的答案是什么。
「怎么回事？回航的战机这么少？难道他们都不用补充弹药吗？」
谁也不愿意去想最坏的可能。
忙碌变成了枯等。
问了回航的战机驾驶员，得到的回复只是：
「其它人的状况不太清楚。」
看着驾驶员的脸色，也知道战况并不乐观。浓腻的沉重感压在整备部每一个人的心头，等待着，只盼望能见到出战的战机一架架回到母舰。
杰西接应到返航的威士忌中队队长兰斯可上尉，其座机受损，人也受了伤。
「上尉！怎么了？怎么回来的斯巴达尼恩这么少？」
「…被击落了…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多队员殉职…」兰斯可上尉说完这句话就不醒人事了，医护兵急忙把他抬离现场。
听到这个坏消息的杰西，脸色几乎变成了真实的青色。
「杰西！上尉说什么？」尼斯少校扬声问道。
杰西红了眼眶，大声说：「我们的空战队…有很多人牺牲了！！」
尼斯少校僵住了，一瞬间，每个整备人员都停下动作，静得令人窒息。
最坏的可能发生了…
接着，陆续返航的战机带回的消息一再印证兰斯可上尉的话。杨舰队最有名的两个空战队，在这次战役中，产生了从未有过的高牺牲率。
整备工作还在继续着，但已经有人是含着眼泪在执行着自己的任务。法尔可没有流泪，却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
空战终于接近尾声，波布兰中校率领着自己的队伍返航。看到空战队数量几乎减少一半的惨况，整备人员们都不禁惨白着脸色，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法尔可看不出波布兰中校的脸上有什么表情，只看着他一句话不说，把头盔一丢，就大步走开了。法尔可目送着那个背影，第一次感受不到那种意气风发的神气。
然后，高尼夫少校的队伍跟着返航，其数量的锐减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当见到下来的率领者是科尔德威尔上尉时，法尔可楞住了，不祥的预感升起。
「请问…高尼夫少校…」
科尔德威尔上尉看了看法尔可，无力地低声说：「…战死了。」
一瞬间，法尔可觉得自己好象跌入了结冻的冰湖中，失去了所有的知觉。等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一直累积着、忍着的泪水，在听到高尼夫少校的死讯之后，终于倾泄而下。
想起不到几小时之前，还看着那个拥有着明亮发色、沉稳表情的年轻军官，带着一股内敛的刚毅登上战机…
一切仿佛还在眼前。
也不是多么熟悉的人，可是，对法尔可来说，高尼夫也是属于杨舰队中象征着灿烂光辉的一个存在，从来没想过会失去。
像精巧切割的水晶，骤然被削去了一角，从此，不再完美。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见到杨舰队的空战队，有如此凄凉的景况。
不久前还照料过的战机、不久前还打过招呼的同袍，就这样，永远消失在宇宙中。
一种令人刺痛的酸楚侵蚀着法尔可的心，他觉得几乎无法呼吸。
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法尔可转头一看，是脸色虽然苍白，但已恢复镇定的杰西。
「连高尼夫少校都…」法尔可哽咽着说。
杰西说：「……走吧！我们去喝一杯。」
法尔可一时之间觉得想说什么，可是在这个时刻，言语似乎显得贫乏无力。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于此同时，杨决定更动作战计划，下令全舰队后退，躲进小行星群之中，战事稍歇。
无法寄望任何支持兵力的杨，再一次利用了他的奇谋，或说是诡计。
四月三十日，杨舰队兵分两路，两千艘战舰拖曳着许多陨石往右边出动。
「杨提督又要玩他的魔术了！」
从舰窗看见这幅奇景的同盟官兵，不由得瞠目结舌。虽然不明白杨的用意为何，却也没有人想要质疑。
相应于杨舰队的行动，帝国军出动了大批部队直奔杨舰队往右翼移动的诱敌部队。
「上当了！上当了！」
据说这是亚典波罗中将一看到敌人的行动，马上兴奋地大喊出声的话。
待分出的帝国军舰队离开皇帝的主舰队到达相当距离时，杨舰队发动最大战速，往皇帝的大本营疾驰而去。
「快呀！快呀！我们要赶在那些笨蛋来得及回头之前，就轰掉皇帝那颗漂亮的脑袋！」这样激昂的言语，当然不是来自杨提督的嘴巴，而是那位更具积极性格的学弟。
即使是在杨的记忆中，整个杨舰队如此神速地急进，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一道光流刷过黑暗的宇宙，想要以华丽的炮火淹没那美丽的白色女王─皇帝的旗舰伯伦希尔。
仿佛古代骑士对决时，盾牌一挡，由缪拉指挥的帝国支持部队切入杨舰队与皇帝之间，战况变得更加激烈辛苦。在激战中，帝国支持舰队发挥坚毅的情操，即使死伤惨重也仍然不肯脱离战场，而持续苦苦纠缠。然而，缪拉的执着并不能阻止杨舰队的攻势。像是长剑一挥，格开了想要阻挡的盾牌，杨舰队的剑锋再度直指皇帝旗舰，终于要将那白色女王纳入炮火的射程…
一股令人战栗的昂扬感如同电流般流遍杨舰队的官兵们身上，他们就要摧毁这几个世纪以来，最光华耀眼的存在了！
改变历史走向的转盘，就握在自己手上的这种认知，让人有种与神同在的错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全舰队的广播系统突然传出一个平稳、清晰的女性声音：
「这里是杨司令官的副官格林希尔少校，杨司令官有令，立即停火，全舰队后退，完毕。」
声音停止之后，错愕的情绪开始急速蔓延。
在空气中相互撞击的眼光中，交换的是一时之间无法言传的惊愕与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要停火？」正当有人忍无可忍发出这样的叫喊时，广播系统又发出了声音：
「我是杨司令官。…首都海尼森受到帝国军压制，同盟政府已经投降，并发出停战令。战争已经结束了，各位辛苦了…」在参谋长姆莱的建议下，为了安抚人心，不得不做出此番声明的杨觉得非常疲倦。或许他应该说更多的，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政府的停战令，对他来说究竟是不是一种解脱。
对得起某些人，又对不起某些人…
杨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生命中这种负债的收支，似乎永远都是赤字。
「怎么可以这样？我们就要赢了啊！那种懦弱无能的政府还管它做什么？」
「就是啊！就差一步，宇宙就是我们的了啊！」
「哪个笨蛋通讯兵？这种鸟命令也要报告？他就不会等我们轰掉皇帝才说？」「打吧！不要停啊！我们去求杨提督下令继续作战！」
法尔可的耳中充斥着同袍们愤怒的叫骂声，心里却无法控制地想到自己的母亲以及安卡，甚至，还有那位露卡丝姨母…
此刻，谁输谁赢、国家兴亡、民主专制、历史走向…对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他所希望的只是，自己和自己喜欢的人能够继续生存在这个宇宙中，能够再次相见，能够共享未来。
他心里庆幸着杨提督遵从了政府的命令，否则说不定他再也见不到他所爱的人了。可是，他不敢说出口，只有沉默着。
无论如何，停战已成定局。
沸腾的怒气稍微降温之后，连日以来持续作战的疲劳侵袭了每一个人，只除了舰队战中没有发挥余地的陆战队员，其中又以蔷薇骑士为代表。
大部分官兵都沉入睡乡中。
在战事中出场时间不长的整备兵倒也不像其它人这么累，所以法尔可跟杰西两个人还能到空荡荡的餐厅去喝喝啤酒。
杰西始终没有对停战的事发表什么看法，法尔可觉得很好奇。
「…你的看法怎么样？」法尔可谨慎地问。
「什么看法？」
「就是奉令停战啊！」
「没什么看法，杨提督决定停战就停战，我没什么意见。」
「啊？」
杰西说：「你觉得我看事情会比杨提督高明吗？不会，对不对？既然这样，就信赖他啊！」
法尔可楞了一下，然后不自禁地点头：「说得也是。」
复杂的事情到了杰西这里，好象经常都变得很简单。
法尔可问：「你觉得累吗？」
「还好。」杰西玩着啤酒瓶，仿佛心不在焉地说着：「不过我想去洗个澡。」
「那走吧！…我想去找卡斯帕。」法尔可想着，林兹应该不至于也在睡觉吧！
法尔可来到林兹的舱房门前，按了门铃。
「…是你这小子！我还想是谁那么有精神跑来烦我。进来吧！」
法尔可进到里面，看见林兹在收拾东西。
「卡斯帕，你在做什么？」
林兹说：「我要离开了。」
「嗄？」
林兹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法尔可说：
「告诉你也无妨。现在同盟投降了，是杨提督授意要保留一小部份兵力。我要去，我不回海尼森了。」
法尔可张着嘴，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林兹露出豪爽的笑容，说：「可惜不能把整个蔷薇骑士连队都带走，否则会引起怀疑。说真的，与其说我们蔷薇骑士效忠同盟，不如说是效忠杨提督，那样还感觉对味些。」
「那么…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也不是永远啊！只等哪一天杨提督一声令下，就又是活耀的时机了啊！」
「…不会那么快吧？」法尔可低声说。
林兹沉默了一下子，说：「…总是要好几年吧！」他用力拍了拍法尔可的肩膀：
「记住，对不知情的人来说，我是已经战死了的。啊，可能喝不到你的喜酒了。」
法尔可红了脸：「没那么快啦！」
林兹笑着说：「说不定下次见到你，你已经是牵着老婆、抱着儿子了。」
「……」
「啊，不要这种表情啦！好歹我们都还活着不是？只要活着，就有见面的一天啊！而且…」林兹露出捉狭的表情：「杨提督跟先寇布中将都是要回海尼森的，说起来是我要嫉妒你啊！」
法尔可想要挤出一个笑脸的，可是一抽鼻子，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林兹用力抱了抱法尔可：「可别把玩键盘的兴趣丢了哦！哪一天再来合作吧！」
「…嗯！一定！」
「一定！」
离开林兹舱房的法尔可，情绪起起伏伏，无法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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