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告别伊谢尔伦
帝国的罗严克拉姆公爵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要以武力来惩罚同盟的愚行，战争应该是无可避免的了。
虽然也知道战火又将再度点燃，但是，对于下级士兵来说，在战事还没有实际发生之前，是很难一直保持那种紧张感的。
就法尔可而言，比较切身的问题是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这之间的时间比较忙碌而已。五点以后，他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是安卡偶尔对未来觉得有种无法安心的担忧时，他得花力气去安抚皱著眉头的女朋友。
另外稍微有受到影响的就是林兹似乎也变得比较忙，所以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一般而论，到目前为止，法尔可在伊谢尔伦的生活尚称安稳。
但是对杨来说，安稳的日子早在战争正式发生之前，就准备离他而去了。就在法尔可为安卡庆生的那一天，杨接到了一道人事命令：
「尤里安·敏兹准尉晋升为少尉，并任命驻费沙驻在事务官事务局之武官。应于十月一日之前到当地赴任。」
这道命令对于杨的心理以及生活两方面究竟造成了多巨大的冲击，法尔可是不会知道的。他只知道九月一日上午，在伊谢尔伦为即将离开的尤里安·敏兹以及被所谓银河帝国正统政府徵召的梅尔卡兹举行了饯别仪式。
法尔可当然没有参加，不过事后有听林兹说起。
「看来杨提督对尤里安被调去费沙的这件事真的有点生气了哪！花了三分钟之久来发表声明呢！这可是从来都没有的事！听得出来他很不高兴。」林兹说。
即使是伟大的杨提督，毕竟也是有著喜怒哀乐的人啊！法尔可这么想著。
法尔可说：「听说杨提督很疼爱这个养子，是吗？」
「嗯，这对没有血缘的父子，感情确实是很深厚啊！」林兹说：「要是杨提督真的有那个意思，其实说不定也可以动用特权设法把尤里安留下来的。但是…」
林兹停了一下，以一种笃定的语气说：「杨提督是不会这么做的，那就是他之所以为他啊！」
法尔可呆呆地看著林兹。
林兹露出一丝笑意，说：「能赢得蔷薇骑士的忠诚的人，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
法尔可楞了两秒钟，然后微微胀红了脸，用力地点点头。一种兴奋的昂扬感油然而生，法尔可再一次感到自己能够配属在杨提督麾下，真的是受到命运女神的恩宠。
在先寇布少将的指挥下，要塞的防御工作一直井然有序地进行著。不同于上次要塞对要塞之战的匆忙，这次民众是在还算从容的状况下撤离可能有危险的区域。另外也有一些区域划为管制区，禁止一般民众进入。不过，民众的恐慌也在此同时蔓延著。一种夹杂著恐惧、不安、异样的兴奋、反常的狂欢…这种种的奇异气氛笼罩著伊谢尔伦的每个角落。巨大的要塞似乎为了即将来临的战争而陷入了异常的活性化状态。
该来的总会来…
十一月下旬，伊谢尔伦回廊战云密布，规模惊人的帝国舰队面对著伊谢尔伦要塞展开布阵。当站在要塞上望著那群黑点时，让人不得不感到一阵战栗。
「听说敌军的统帅是那个金银妖瞳啊！」
「这下子可精采了！」故作洒脱的话语中，隐含著一丝畏惧不安。
战争的序幕由帝国军舰队超过三十万座炮门同时射出光炮正式拉开。一时之间，无数的光束集中在伊谢尔伦要塞的外壁上，四散弹开。要塞像是变成了一颗恒星般反射出灿烂的光芒，然后，恢复冷静的银白，像是由极度的狂热回归于平静。
战事真的开始了。是惨烈也罢，欠缺精采也罢，总之，对于法尔可来说，都只是焦躁地待命而无所事事的状态。由于杨提督要坐镇要塞，舰队战的实际操作是交由亚典波罗少将以及费雪少将执行。换句话说，在上半场，杨提督的旗舰休伯利安还没有出战的机会，更不要说是舰上配属的空战队，当然法尔可也就没有事可做。
「咦？休伯利安好像出航了，怎么没叫我们上去？」杰西跑过来，疑惑地说。
他们并不知道，在这一回合，杨利用自己的旗舰作为引诱罗严塔尔上钩的诱饵，好让以先寇布为首的蔷薇骑士趁机侵入罗严塔尔的旗舰 利斯坦。既然是只是作为诱饵，当然不需要多余的人员去冒险，所以那时休伯利安上只有必要的航宙人员。
先寇布、林兹等人侵入敌军旗舰，意图击杀帝国军指挥官罗严塔尔提督的勇举，最后还是没能成功，这件事，是日后法尔可才听林兹说的。
「如果能再多几分钟，我们头儿一定可以杀死那个金银妖瞳的！」事后林兹如此断言，这倒也不能说是夸大其辞，确实是很有可能的。
无论如何，真实的事实是，罗严塔尔提督并没有死，战事也持续纠缠下去。
法尔可并不知道整个战局到底是怎样演变的。他当然也不知道此时的杨虽然洞悉了帝国军全面的企图，海尼森那边却不当一回事。杨在心理上承担了整个同盟军的责任，权限上却不能超出要塞兼舰队司令官的职权，弄得满腹心事，而产生一种深刻的无力感，整个人显得意气消沉。
但不管怎么样，包括法尔可在内的全体官兵，对于年轻的黑发提督，仍然抱著坚定不移的信心。
「知道有什么用呢？我也不能做什么。」杨在嘴里嘟囔著抱怨的话，是没有人听得见的。
已经持续了数十天的战争对于法尔可来说，似乎是一种徒劳无益的紧张。到目前为止，他没有被分派任何任务，只是紧绷著神经，待命、待命、待命。
新的一年在战火中来临。在帝国军持续攻打的这种状况下，完全不可能举办什么新年舞会，连最基本的庆祝也没有人有心情做。法尔可想起去年此时那种热闹的喜庆气氛，不禁觉得有点伤感。
战事紧绷，法尔可也无法跟安卡见面，能够电话联络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元旦的那天，法尔可只能带著郁闷的心情，跟杰西对乾啤酒，算是祝贺好歹撑到了新的一年。这种使不上力的焦虑感，真是比那时要塞对要塞之战的投入感差太多了。
然而，诡谲多变的战局是变幻莫测的。
整备部突然接到紧急召集令，法尔可紧张地跟著队伍迅速行动，他再度被调派至伊谢尔伦的战机总基地，不过这一次，杰西也跟他一起。
「杨司令官下令放弃伊谢尔伦要塞！」
当听到这个传达时，法尔可真是惊得 住了。
放弃伊谢尔伦要塞？那就是说…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他想都没想过这种事。
法尔可没有时间去深思，大批战机准备出战，整备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著。
同时身兼空战指挥、以及实战操作的波布兰少校，表情愉快、神采奕奕地登上战机，跟先前无聊到要死的模样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法尔可遥望著红发军官意气风发的身影，觉得很羡慕这样的无畏精神。
「快！快！快！没时间让你们摩摩蹭蹭！油料加满！弹药加满！」
「喂！那边的！出了什么状况？」
整备军官拉高了嗓门叫嚷著，让人觉得更加紧张。
「A07439号机二号涡轮故障！你！快去搬备用涡轮替换！」
「F31708号备用战机DNA记忆序列重新灌入！驾驶员的资料不要弄错了！不小心会出人命的！」
「小心！有受损的战机返航，灭火器准备！」
「这边需要人力支援！」
「快！快过来！」
各种嚷声此起彼落，整个基地充斥著紧张、激昂的气氛。法尔可反射性地动作著。平日的训练要在此时见个真章。
虽然在没有战事的和平日子里，有时会怀疑自己在伊谢尔伦是否真的能有什么作用，但是，此时此刻，法尔可觉得自己以及每一个同袍，似乎真的都是伊谢尔伦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这种奇妙的充实感以及融合感，在法尔可年轻的岁月中，像是金色的颜料一样，装饰著他的人生。
当斯巴达尼恩战机最活跃的时间告一段落，急需支援的要塞撤离行动马上要求整备部挪出人力来帮忙疏导民众。法尔可也在受命支援的行列之中。
定名为方舟计划的撤离行动，虽然名称朴实无华，但是其规模之庞大以及复杂，绝非局外人所能想像。对于伊谢尔伦驻军来说，必须一面应付帝国军的猛攻，一面进行全员撤离，其中的艰辛，也只有实际运作的人才能完全体会。
由于要把超过五百万军民全部撤离，如何把全部的人塞进民用、商用、以及军用船舰，成为最重要的课题。特殊的行业如金融业、医护业等需要做特别的安排。预计的航程至少两周以上，因此各种民生用品的携带储量也必须充分。由于全部船舰的总承载量不可能是无限的，所以，每个人所能携带的行李重量变成需要严格限制的一个标的。
主要负责在每艘船舰登舰口管制登舰者所携带行李重量这项任务的是在舰队战中无用武之地的陆战队员，其中又以蔷薇骑士为中心。在遇到想要凭藉各种藉口超量携带行李的人时，蔷薇骑士一贯的无畏作风可以产生很好的吓阻效果。
也不知道是否有什么特意安排，法尔可很幸运地跟布鲁姆哈尔中校配合，帮忙登舰者行李的测重检查。
法尔可的心情非常复杂。执行著管制行李重量的任务，深刻感觉到离开伊谢尔伦的时间渐渐逼近，一种沉重的灰色雾气压在心头。伊谢尔伦的一切，他都还来不及好好体会，突然间，就到了要告别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从到了这里才真正开始的。他觉得自己在这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然而，好像梦要醒了一般。
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虚空的女王那种惊叹感，想起重逢林兹的喜悦，想起见到先寇布少将的震撼，想起新年舞会的欢乐，想起追求安卡的甜蜜，还有…想起见到杨提督时，那种深深的折服与悸动…
慌乱不安的人群，一个个像难民一样抓紧少少的行李进入船舰。战争，就是如此无情地夺去每个人拥有的生活啊！
轮到法尔可休息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心里一团乱，根本睡不著。
他找不到安卡，担心著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跟安卡连络上。但是，眼前的局面，根本没有办法可想。
或许安卡会回到海尼森的亲戚家吧！安卡说过那是跟她很亲的姨母，如果不幸失去联络，可以从那里试试看。
法尔可只有小心保管著写著那个地址及电话的纸片，把希望寄托在将来。
法尔可跟布鲁姆哈尔中校配合的行李重量管制任务，最终站是总旗舰休伯利安。
在安排上，休伯利安没有载运平民，而是搭载了陆战队员以及技术工兵等，是最后离开伊谢尔伦要塞的一批。由于都是军人，配合度相对比一般民众高出许多，几乎没有什么麻烦。法尔可觉得相较于之前经常需要应付民众的一些抗议、吵闹、哀求等，真是轻松多了。
林兹率领著执行完任务的蔷薇骑士们登舰，豪勇的骑士们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不安。许多骑士走过时都跟布鲁姆哈尔互拍手掌，一种深厚的同袍情谊，表露无遗。
林兹拍拍法尔可，说：
「不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啊！好歹总还是在杨提督麾下的。」他很了解法尔可对于要离开伊谢尔伦有著万般不舍。
该登舰的几乎都上去了，原本排著长龙等著测过行李重量的队伍已经不再复见。
布鲁姆哈尔看著手提电脑的萤幕上显示的名单，说：
「差不多了，剩没几个人。杨提督还没来。」
法尔可心中一跳：「杨提督也是从这里登舰吗？」
布鲁姆哈尔看著法尔可惊讶的脸色，笑了。
「当然呀！休伯利安的登舰口就这几个，这是离舰桥是最近的啊！你又不是新来的！」
那…那不就又可以见到杨提督了吗？法尔可觉得好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突然有精神起来。
一种期待的兴奋感，驱走了原本压在法尔可心上的浓浓离愁。
格林希尔上尉也从这里登舰。
近距离看，更觉得格林希尔上尉的美貌真的是一等一的。法尔可觉得自己能被分派这个任务，还真的是非常幸福。
「杨提督还不来吗？」布鲁姆哈尔问。
「我已经催促过提督了，提督说他拿点东西就来，叫我先登舰。」
在三名军官陆续登舰之后，法尔可引颈期盼的身影终于出现。
年轻的黑发司令官一只手压著头上的扁帽，另一只手拎著一个提袋往这边走来。
竟然没有人代提行李！法尔可真想冲上去帮忙，但是终究没有勇气踏出去。
「提督！」布鲁姆哈尔向杨行礼，法尔可也慌忙跟上。
黑色的乱发、黑色的清澈眼睛…杨提督的面容似乎没有任何改变。法尔可觉得自己好紧张，心跳得又快又猛。
杨提督的脸上没有什么太特别的表情，只是好像有点郁闷的样子。
杨回了礼，把手上的袋子往测重器上一放。
法尔可差点想伸手阻止，身为最高司令官，有必要跟其他人一样经过行李重量检查吗？
法尔可从敞开的袋口看到里面几乎都是书。听林兹说过，杨提督拥有数千本书，可是照这样看来，提督似乎只带出了极小的部分。为什么不叫人全部搬来带走呢？这样丢下不是很可惜吗？难怪杨提督会有这种郁闷的表情啊！法尔可一时之间真的觉得迷惑不解。但想起林兹说过的话，法尔可突然觉得能够领悟，杨提督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显示幕上的数值超过限定值0.3公斤，杨提督注视著那个数字，显出一种像是下棋被将军的表情愣住了。
「……」
「过关。」布鲁姆哈尔说。
杨提督似乎觉得讶异：「不是超过了吗？」
「不，这台机器的归零值有问题，测出来的值多了0.5公斤，所以您的行李没问题。请登舰吧！」
「这样吗？」杨提督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看表情笃定的布鲁姆哈尔，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耸了耸肩，走进登舰门。
法尔可望著布鲁姆哈尔：「归零值不是真的有问题吧？」
「当然不是。不过反正我的行李还差了上限几乎有一公斤呢！算是我借给杨提督的好了。」布鲁姆哈尔轻松地说。
法尔可闭上了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也不过就是小数点以下的问题啊！杨提督却似乎真的很在意，而他的部属也能了解他的在意。一种隐晦不明的感动涌上心头，法尔可虽然还说不准自己的感受是什么，却知道自己有生之年都不会忘记这件事，纵使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除了布鲁姆哈尔跟法尔可之外，休伯利安的最后登舰者是先寇布少将。
法尔可刻意端正了自己的站姿。
「少将！」
先寇布少将以那特有的潇洒姿势回了礼，说：
「一切顺利吧？」
「是，全都上去了。」
先寇布少将的行李一看就知道远远低于限制重量，不过，先寇布少将还是把行李放在测重器上秤过。
布鲁姆哈尔笑著说：「还差得多呢！一看就知道的，其实根本不必测的啦！」
「是卡介伦少将的命令啊！所有人的行李都得经过测重，没有例外。我可不想被人批评是滥用特权哪！」先寇布少将玩笑似地说完，转身大步走入休伯利安。
「该我们登舰了。」布鲁姆哈尔说著，一边把手提电脑收起来。
法尔可从宇宙港回望著伊谢尔伦要塞，黯然的离愁像微风一样吹过心头。
「舍不得吧？」布鲁姆哈尔说。
「嗯。」除了这回应的一声，法尔可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他深切感受到，他就要告别生命中一段闪耀著灿烂光芒的岁月了，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寻回。
「跟我一起这么做吧！」布鲁姆哈尔突然单膝跪下去，俯身低头用自己的嘴唇碰触了伊谢尔伦的土地。
以蔷薇骑士之名，向这黑暗宇宙中的银白女王告别。
法尔可心中一颤，泪水涌上眼眶，他不自禁地跟著跪下来，诚心诚意地俯身亲吻了这片曾经承载了他的喜悦、欢欣、充实、满足…无数美好记忆的土地。
再见了，伊谢尔伦…
Copyright © 桑桑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