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空 (8)

幕八

费沙的西南面有一片落成不久的少校级单身军官宿舍,其肃杀的灰色外壁以及毫无

个性的设计被指为当代最难看的建筑之一。内战爆发的这年,奥斯卡。冯。罗凯就

毫无选择的被分配在这个宿舍区的Q区474室。

新年的第三天,菲利克斯没有打电话,自己驱车去拜访即将上战场的好友。身为成

千上万的新帝国少校之一,罗凯隶属于艾齐纳哈元帅的先行军中的侦察部队,已经

收到在四天后开往伊谢尔伦的命令。

不知是因为新年还是战争,宿舍里显得很冷清,大部份人不是请假回家就是去参加

新年舞会了。菲利克斯自行登上了电梯,罗凯一向不热衷于集体活动,在这种情况

下,他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摁了一下门铃,没有听见回音,看来,这位风流佻侃的朋友是依照了另外百分之五

十的机率,和某位美人出去了。菲利克斯开始后悔自己应该先打个电话,考虑着下

一步的安排,菲利克斯突然发现,大门并没有锁,只是关上了而已。而这,是非常

不罗凯的举动。

出于好奇,蜂蜜色头发的青年推开了门,屋中仿佛一无异状,他的好友正躺在那张

最舒服的皮躺椅上看书,只能看见背影。罗凯大概是睡着了,连听见开门声也没醒

过来。然而,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突然从菲利克斯的心中升起。远远看去,那黑色

的头发,睡衣的款式,拖鞋无一不是罗凯的,但这个所熟悉的罗凯的背影却给他一

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正想摇摇头,驱除这种莫明其妙的第六感,椅子上的‘罗凯’ 却仿佛终于听到了声

音慢慢转过了头来。罗凯的头发,罗凯的睡衣,罗凯的拖鞋,转过来的却是一张精

致得出奇的少女脸庞。

她有双很细很长的眼睛,眼梢微微的向上挑,碧意流盼得让人晕旋,五官出奇的玲

珑,配在一起相当好看。

不愧是罗严塔尔之子,虽然在极度错愕中,菲利克斯也没忘记对美人的鉴赏。眼前

的少女让他想起了半月前在探望亚历克时所遇到的格蕾丝,两者所与他人的震动是

相同的。与之不同的是,如果说格蕾丝是冰海,这个少女就是风,淡淡的,随意的,

有着自己的旋律,一点也不受外界的影响。

就在他张口结舌的瞬间,这位绿眼睛有着分明五官的美人淡淡的道。

“嗨。菲利克斯。”

这个冷淡中带着柔媚的声音唤起了菲利克斯的记忆,他蓦然想起了一个名字,并且

脱口而出。

“法黛尔。”

更确切的说,是法黛尔. 冯. 艾齐纳哈。

事实上,狮子泉元帅的家庭并非如常人所想象的那样来往密切。最少,沉默提督的

家庭就是其中颇具神秘性的一个。菲利克斯还是小时候在梅克林格元帅府上见过法

黛尔几次,那时,他只知道这个有双猫咪一样特殊绿眼睛的小女孩就是艾齐纳哈元

帅的女儿。

在菲利克斯的印象中,这个小女孩公开出现的次数,绝对不比她父亲开口的次数更

多。这么多年来,她几乎一直和她的母亲,有‘安静的黛丝蕾’ 之称的元帅夫人一

起住在旧都奥丁,并不常来费沙。所以,菲利克斯对她的印象不算太深刻,更不知

道这些年法黛尔有什么其他方面的发展。

而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为什么这位沉默提督的千金,会穿着男人的

睡衣拖鞋,出现在他素行不良的好友的家里?

就在这时,黑发的匿事者似乎终于听见了什么,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在菲利克斯眼

中非常要命的是,罗凯似乎刚刚洗过澡,不但穿着浴袍,一头黑发还在微微滴水。

看见门口目瞪口呆的菲利克斯,椅子上泰然自若的法黛尔,罗凯的黑眼睛里也第一

次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看着法黛尔闲闲的走进罗凯的卧室里换衣服,又闲闲的从罗凯的房间里离开;看着

已经回复常态的友人将少女送出门口,自然的在门口细语了两句,幸而没有吻别;

最后看着罗凯面不改色回到室内,并且黑眼中又露出了那种所特有的轻微讽刺的笑

容,菲利克斯已经直觉的冒了一头冷汗。

这个罗凯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虽然一向知道他在恋爱方面比较没节操,虽然也

不是没在他这里撞见过女人,虽然严格的说自己也算不上君子,更没什么说教的资

格,沾花惹草,独霸花朵都不是问题,但,法黛尔可是他顶头上司的宝贝女儿,而

那位沉默提督…可不是一个好惹的男人。

菲利克斯没有经历过乾冰之剑的时代,所以,在他的记忆里,狮子泉元帅中,最让

人起敬畏心的,不是他英勇果绝的父亲,不是脾气暴躁的毕典菲尔德元帅,也不是

冷静的前宪兵总监克斯拉元帅,而是那位永远在任何场合都不说话的艾奇纳哈元帅。

其实,沉默提督在七元帅中并不突出,甚至可以说,除了他不喜欢说话之外,几乎

毫无特色。刻薄一点,有人甚至怀疑,艾奇纳哈自己是否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

以才刻意不开口说话?但无论如何,是为了创造个性也罢,还是有其他奇怪的原因

也好,一个人可以陈年累月的如此沉默,毕竟不是常人能作到的。

“罗,罗凯,罗凯…”

眼看一向口齿灵便的好友开始结结巴巴的组织词汇准备进行轰炸说教时,罗凯的嘴

角露出了促狭的笑容,其含义却是更深刻的。

“你是想问我和她有什么关系?到了什么程度吧?”

天空颜色的眼睛跳了一下,之后乾脆点了点头,把所有准备涛涛而出的说教又咽回

了肚子里。看来,对于浪子,采用规劝是没什么用处的,反正是无耻的话题,索性

就坦白说好了。

“老实说,我不认识她。”

看着菲利克斯在瞬间所浮现出的一脸放弃的表情,罗凯有点好笑。人啊,在说真话

的时候,反而特别得不到信任。

看着好友似笑非笑的样子,菲利克斯就知道自己即使盘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所以,蜂蜜色头发的青年乾脆暂时放弃了这一想法,随手拿起了少女刚刚旁若无人

状所读的书,书名是:“杨威利与伊谢尔伦” 。

自从‘狮子泉争霸战’ 爆发之后,在新帝国以及海尼森方面的书店中,所有有关杨

威利与伊谢尔伦的书籍,都再次独领风骚,一跃成为畅销书的榜首。这本由著名军

史学者科夫尼特所撰写的巨作,更是其中的代表。

出于对杨的敬仰,菲利克斯早在中学时代就读过这本书,并且反复重读。从作者作

为历史学者的系统性分析,以及文笔的精简而言,这本书不失为一本相当有价值的

作品。然而,这本书有一点,让菲利克斯感到不满。那就是,作者在书里登了一张

大大的杨的立体照片。

照片上的杨应该是在他30出头的年纪,虽然穿着同盟的军服,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

要小。因为不喜欢照相,那双充满智慧的黑眸中,露出了一点尴尬的神态。公平的

说,这张相拍得并不坏,也抓住了一些属于杨的特点。

菲利克斯所不满的并不是针对相片的本身,而是作者在这本书刊登这张照片的用心。

他知道,杨本人,对这一举动,一定不会赞同。

莱茵哈特大帝在去世前曾明确指示,在他去世后的十年内,不得建造任何他的雕像。

其目的,无非是不想被国人当成偶像来崇拜。杨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他的本意却

完全相同。在某种程度上,这两位擦出了宇宙最夺目光彩的强者,在精神上有其互

通的地方。

不幸的是,莱茵哈特大帝即使自己不愿意也还是成了神化的对象,这种被人们的舆

论和崇拜所形成的光芒,甚至因为过于强烈而影响了他的后续者亚历克一世。而杨

的照片,所说过的话,甚至是缺点,也都无可选择的出现在了许多也许他自己并不

希望出现的地方,影响了他所不希望影响的人。

菲利克斯清楚的知道,虽然自己对杨的感情应该超过了正常的敬仰,达到了崇拜的

地步,但深受杨对偶像化的厌恶,菲利克斯一向能在其感情之外冷静的思考。从社

会历史学的角度去考虑,偶像化本身也许并没有直接的害处,甚至可以激发人民的

热情,但过份神化的后果,是民众的盲从心里,以及热潮之后可能会出现的社会惰

性都是足以开始腐蚀一个健康社会的腐蚀剂。

费沙新年,宁静的午后,两位年轻人个自占据了一个房间里最舒适的位置,伸着四

条长长的腿,各自在思想的隧道中冥想着。最后,蜂蜜色头发的青年首先从历史和

社会的洪流中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出乎意料的重提起了刚才的话题。

“你要对谁出手,我没意见,只忠告你一句话。”

“洗耳恭听。”

“她的名字是法黛尔。冯。艾齐纳哈,如假包换的沉默提督之女。”

黑发黑眼的青年听到这个名字,只意味深沉的笑了笑,继续低头去看他手里的书,

并且在友人的白眼下津津有味的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