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教讲坛: 道德的底蕴,传教的虚空 (4)

Rene

看风的必不撒种

望云的必不收割

道德的底蕴,传教的虚空

——从樱冢到奥贝斯坦的非道德体系

与历来传教系统作品的体系不同,此次引用的言语并非出自故事典故。旧约以历史记事,新约则多以譬喻言理,然而无论新旧约,多是以冷静平衡的角度体验人事,真切入骨的态度俨然旁观的漠然。与此统一风格格格不入的章节,包括《传道者书》、《雅歌》、《启示录》等因而引人暇思,其中风格最吊诡的,当推这部作者以“在耶路撒冷作过以色列的王”而自称的,传道者的论述。

“在耶路撒冷作王、大卫的儿子、传道者的言语,说到:

虚空,虚空,凡事都是虚空,凡事都是扑风。

人一切的劳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劳碌,有甚么益处呢。

虚空,虚空,一切都是虚空,一切都是扑风。”

以着这样的言语作为开端,《传道者书》奇异的使人联想到的,是CLAMP三部传道作品中极至之作《东京巴比伦》。在樱花飞舞的季节中,笑著在猎物的手上刻下印记;又在樱雪飘散的七年后,在温柔的冷笑中撕碎伪装,《东京巴比伦》中最令人属意的主角,并不是纯真善良的昴流,也不是明晰犀利的北都,而是这样的一位优雅温柔却极为危险的猎师。殉道者的身份有着博爱牺牲的昴流承担,传教的言语却是让这位聪明敬业的杀手来诠释,CLAMP狡猾的设置,使得东京向巴比伦的转化在不知不觉间完成。点题的结束语“做坏事的人,也是因为寂寞吧”,留下无限余地和暇思,对《东京》的争论和演绎,也因此一直延续到末世纪的《X》中。虽然细心的读者早已发现,星史郎之“恶”出自哪里并无从考证,追寻期待的是什么也无从理解,甚至以现代心理学来分析探究他的行为,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却仍然无法不去注意他,不去试图理解他,不去以着种种的假想探求他行事的原点和动机,甚至,不去和昴流一般,落入温柔的陷阱而不可自拔……

“无可遏抑的想著一个人,这种事只有沉迷致无法自拔的人才能做到。”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岂有一件事人能指著说,这是新的。哪知,在我们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了。

已过的世代,无人记念,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记念。”

作为第四代颠覆传统的少女漫画典范,CLAMP作品中体现出的理念初看上去确然惊世骇俗。性别概念的交替,善恶价值的反转,人生爱情的思虑;来自关西的这群小女子,同时证明着漫画商业化和小众化的两种似乎背道而驰的道路。然而,抛弃表面的繁华沉重,CLAMP最核心的核心,仍然是非常传统的理念。幸福、约定、重要、喜欢,不可实现的愿望,以及难以忘怀的“那个人”,CLAMP作品中作为代言人的通常是女孩,并非由于轻丽飞扬的性格更易表现或者、柔弱的外貌可以换取帮助。CLAMP并不是群了解男生的作者,无论单篇或是长篇,真正超凡脱俗、过目难忘的角色多以女性为主,这点从《圣传》到《CLOVER》无不适用。CLAMP笔下真正有性格有魅力独立自主而不是作者玩物的角色,男性中首推的,不得不说是这位,樱冢星史郎。

端正的五官、冷冽的眼神,虽然温柔却似乎总是隐藏着什么的微笑,高挺的身材和一年四季的优雅,聪明的头脑,洞察时机的掌握,从容冷静的强势……明明是将杀戮当成艺术,以“欣赏者”的角度导演戏码的权谋,明明知道温柔笑意背后的全然的冷酷、却为何,还是无法恨这个人??

“看见母亲淌在血泊里,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以前就如此,我无法区分人和物的差别。”

“所以……折断你的手臂,和打破一只玻璃杯,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尸体,和东西的残骸,全都是一样的。”

“所以,这场赌,是我赢了!”

“我要杀了你。”

《东京巴比伦》的最后一卷。长期以来,以着温柔的微笑纵容着,以着轻柔的羽翼守护着,以着强势的能力帮助着,拥有着不可知过去的樱冢,终于显示出最本质的自我,而16岁的昴流,第一次认识到,不想被“那个人”讨厌的昴流,第一次面对自己真正心意的昴流,目光虚无空洞的望着眼前的男人,耳边,是那无比熟悉、永远和蔼的声音,优雅的,甚至仍然带着笑意的说着。

“在东京这个都市,这种事就如家常便饭一样。”

“一个人杀另一个人,这种无聊事---”

“在东京,是随处可见的!”

所以。

“我并不恨你,当然我也不爱你。”

只是一个必然,必然会赢的赌约而已。

很早的以前,就在对别人,也是对自己说着,有着聪明头脑的樱冢,就算面对少女般美艳的母亲,除了“美丽”以外没有丝毫的感觉;很早的以前,就已经明白,樱华飘散的多年以前,面对年幼纯真的昴流,定下那个赌约的时候,冷静的猎师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果……然而仍然希望着、是可以有着期待的。

“星史郎杀了他母亲这件事,或多或少会有罪恶感吧!”

“星史郎会不会是因为杀了自己的母亲之后,才自暴自弃而变得冷血了呢?”

“或许星史郎期待昴流以爱来救赎自己,一如以往雪华也曾如此期盼星史郎……”

“也许星史郎也爱着昴流也说不定呢。只是那个别扭的小孩不肯承认而已。毕竟,如果不是因为有一点在意昴流,为什么最后放过他?为什么要一再的强调自己感受不到昴流和物体有任何区别?如果昴流真的一点也不特别的话,当初为什么要做那个赌约呢?”

回过头看待曾经幸福的渺茫期待,真的只有无力的悲哀感觉。只是因为不敢想象、自己会被如此对待,所以用一种不那么恐怖冷酷的理由为别人寻找着理由,说着“你绝对不会作出那种无情的事情”,其实是害怕着那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把别人故意的美化,用温柔的心去体谅别人的动机,希望着不管如何、没有人可以不需要别人、不需要理解、不需要关爱的活着,这种思想,归根结底、也是处于一种自私的愿望。

因为,怕自己周围的世界,真的就是那样。

很早以前,模糊的寓言记忆:独自走进丛林的小狮子,在体会到弱肉强食的真实后,颤抖的回到母亲身边,说,“外边是丛林。”不知怎么回事,近来回想起这样的话,眼前出现的,总是16岁时候的昴流,眼睛如同绿松石般的洁净;和《X》中寂寞的抽着烟时候的昴流,灰暗孤寂的眼神停留在空间不可见的一点。

“星史郎……你寂寞吗?”

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弯曲的不能变直,缺少的不能足数。

看《圣传》看到了后期,对于那位气质高华的阿修罗王实在是一种战战兢兢的感觉,反而是对于那位无时无刻体现着残暴性格的帝释天抱有相当的同情。对于在天界中只是普通神将的他,虽然有过人的武力和才能,却未被重视。而当终于,由于努力而在天界中的地位一步步上升的时候,妒嫉和谣言也伴随而来。为了守住一生唯一的约定,成为天界的罪人。没有了所爱的人,孤独而被仇恨的活着,身边是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眼前是不愿服从的臣下……

当坠天的记号出现在他的额前,他可否后悔?

那是,自认为有罪的标志。

孔雀的额头,会出现那种标志着“罪”的标志,并不是值得奇怪的事情。乱伦的天帝是不认为自己有罪的,他眼中看到的只是使人困扰的麻烦和无人期待的孩子;前代的星见是不认为自己有罪的,她心里所想的只是被迫隔离的痛苦和无法回归的天界;明了一切的阿修罗王是不认为自己有罪的,虽然说着“这是,我的罪”的话,可是仍然以着周密的部署和冷静的思维,试图改变,他所不希望的未来……

自认为有罪的,是成为棋子的帝释天,以及并没有要求被生出来的孩子孔雀。这也是说着,纵然在CLAMP恶劣趣味的故事中,充满奇诡的人物中,阿修罗王是最“黑”的一位的原因。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

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

明明知道无法得到,却无法回头,该是怎样的寂寞和悲哀?以着这样的理由,为着帝释天做着辩解,脑海里回想着《东京》篇末著名的那句“做坏事的人,也是因为寂寞吧”,几乎都已经相信,自己所秉持的,是万古不变的真理了,然而却被一句简单的悖论所惊醒。

“就算你是能统治人们生活,甚至思想的天帝,你的痛苦和寂寞都是你自己的事,该为你感情付出代价的只有你自己;你杀了我妹妹,我就要杀了你。”

是的,以着“做坏事的人,也是因为寂寞”,或者,“身不由己”,或者,“并不知道会产生这样的后果”,或者,“是因为背叛”,以着这样的理由为主角寻找着借口,相信着不管怎样,一切的行为都可以找到动机,一切的后果都可以找到原因,一切的伤害都可以找到原宥,却忘记了最基本的一点。

没有人,拥有任意的伤害别人的理由,和权利。

所以,俄狄浦斯刺瞎了双目,离开了王国。

没有辩解,没有请求,不是因为罪必须受到罚,也不是由于命运的转轮无法逆动。

而是,因为“道德”。

粉色的樱华无论看来多么优美都无法掩盖事实,正如轻描淡写和言不由衷的道歉,无法抹杀被伤害被残虐的历史一样。樱冢星史郎并非可用“道德”判断的男人,这样的话听来似乎是在为那种血腥和残酷进行无意的辩解,然而,与其说那个人是“无道德”,毋宁说他是“非道德”的存在。从这个角度,CLAMP笔下另一位极有争议的人物可以与樱冢并列,那就是微笑的说出“天王殿下真是一位好人!跟我正好相反……跟我正好相反哦!”的乾达婆王。

带着甜甜的笑容这样说着,眼眸却是漆黑到了不见底的冰冷,真正拥有直视那般冷酷的力量,在圣传里面也许只有孔雀而已了。因为被强者的魅力所吸引,而想要完完全全地把握自己的命运。命运之轮无法束缚,善恶之念无法动摇,甚至挚爱之人都无法阻挡……

“还是……不行哪。”面对着善良苏摩的心碎,以着美丽的笑容如此说着,这个女子逼使你在喜爱和厌憎之间进行抉择。可以为那种不可思议的对于自由的执着而倾慕,也可以因为不可解释的顽固的“强者”理念而憎恶,然而,对于她,你无法无动于衷……

正如,樱冢一样。

“用智慧寻求查究天下所作的一切事,乃知神叫世人所经练的,是极重的劳苦。

我心里议论,说,我得了大智慧,胜过我以前在耶路撒冷的众人。而且我心中多经历智慧,和知识的事。

我又专心察明智慧,狂妄,和愚昧。乃知道也是捕风。

因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

“银河帝国,不,高登巴姆王朝必须灭亡。如果有可能,最好以我的手来毁灭它,但是我没这份力量,我所能做的只有协助新的霸者登场。也就是您,帝国元帅,罗严克拉姆伯爵。”

如果排最不受欢迎的人物很可能榜上有名,在“如果银英的人物出书”的假设下,被安排写的著作是《老二无用论》和《老狗与我》。奥贝斯坦出场时候的这句名言,充分的体现了田中成为KING MAKER的心愿,在这方面奥贝斯坦比杨更象田中的代言人。每当计算、谋略、清除莱因哈特的障碍时,都会被田中拿来当替死鬼,帝国的忠犬奥贝斯坦,除了冷酷绝情外,还有一些令人不觉油然升起的敬畏感。“这或许是因为他在策划谋略时,极度地激烈,甚至将自己也拟定为牺牲者。奥贝斯坦所有的想法,经常都是藉著排除有害的东西,以谋求帝权之安泰。”受到这样的评语,奥贝斯坦可以说是当之无愧。在帝国对同盟的“浪漫主义”与“虚无主义”的对立中,帝国中没有染上金发霸主那种军事浪漫色彩的高级官员大概只有军务尚书奥贝斯坦。仅仅是作为“具有不同思考法的人”,奥贝斯坦的存在也是一种必要,更不要提这个人还承担着“坏爸爸”形象的代入。“有光必有影”,奥贝斯坦在帝国中担任的就是这样“影”的作用,一直到死,他的存在都和莱因哈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可以说,奥贝斯坦是一帖重药,虽然有很大的副作用,然而确实治愈患部——这也是最初,莱因哈特留下他的理由。

对奥贝斯坦的评价,除了正确了解时代的需要作事冷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外,最大的责难大概就是马其雅维利主义了。作为一种相当非人性的决策思考,马其雅维利主义完全排除了情感因素、人道因素,所有的人的身家性命福祉未来全部可以量化,然后取其极大值的决策,虽然总值可能极大,但是却不保证公平合理。如果粗略的比较起来相当于养成型的游戏,一切的感情皆可以数据计算,以达到养成皇帝的最终目标为一切行事的根本。(皇帝的感受过高?作家事、狩猎区打工……)此类养成游戏能够培养责任、爱心的说法完全谬误由此可见一斑。

把奥贝斯坦和樱冢相提并论,并称为“非道德”体系的精英,并非因为这两个人有着相等的冷漠淡然的本性和锐利冰冷的义眼,而是因为这两个人都非用简单的“无道德”所可以概括。樱冢是无法切实的体会到人类通常的感情,一般人的喜怒哀乐对于他来说只是模仿的面具对象而已。既不认为生命与无机有什么本质区别,也不会认为杀人和伤害是一种罪恶。从某种含义上来说,樱冢与其说是冷酷无情,不如说接近天使或者人类始祖那种蒙昧不知的状态中。对于根本就没有善恶对错观念的樱冢来说,不会觉得道德伦理的存在有什么意义,更不会遵守什么规范法律。至于奥贝斯坦,则是明察政治的虚幻和政客的手腕,道德伦理虽然并非不知,但却无法构成任何有约束的力量。由于坚信的力量,因此并不会把自己的所为和“罪恶”或者“无耻”这样的字眼连接在一起,差可比拟的话象旧约中一念所执的武装的先知——但并非以着“服从命令”为自己做着辩解的士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奥贝斯坦与其说是伪君子,不如说是真小人。因为所谓的纲常伦理,所谓的道德规范,对于他是一种无意义的存在。回溯到人类远古的世代,不知是非的存在是最初人类最基本的状态,“道德”不过是后来产生的事物,人类吃下智慧树果实后时间短暂的昙花而已。

这样看来,“非道德”似乎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然而,现实远不是文字这样简单。

“虚空,虚空,凡事都是虚空,凡事都是扑风。

人一切的劳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劳碌,有甚么益处呢。

虚空,虚空,一切都是虚空,一切都是扑风。”

以设定来讲,银英并非喜爱的作品。从人口分布、社会经济情况到行星的风土民情,给人的感觉更象拼图而不象真实。所有的事件都是政治事件,所有的人物都是政治人物,缺乏文化层面的描述而使得那个世代文明的特性无从了解……银英的舞台,设置在中古的欧洲也许会比架空的未来更加合适一些。所以,喜欢上银英的最重要理由,还是应该归结为,毒舌和人物。而在其中,最引起认同感的,就是很不情愿的被称做魔术师的杨了。

平实的形象、理性的思考,超强的统御力,以超然的眼光看待人类而不是局限于国家、复仇的情绪或是小小的信念。面临前面是狡猾的敌人,后面是无能的同伴的窘境,在两者之间搏斗的杨,注定是无法实现那样悠闲的喝着红茶的小小心愿,然而,那种人文的思考、对于他人的尊重……杨之所以成为民主的代言人,并非因为拥有所谓拯救民主世界的力量——当一个世界成为需要一个人来“拯救”的时候,民主也早就不存在了——而是因为在杨的身上同时体现着的,是对自我理念的坚持,和对他人信仰的宽容。

“道德”的含义,并不是单重的。所以,没有人有把自己的价值和道德强加在他人身上的权利,同样,也没有人因为没有道德的概念,就可以为所欲为的自由。不管“道德”的存在就人类来说是不是“本质”的,也不管“道德”中现在所含有的真实或者价值到底有多少……没有人,拥有任意的践踏他人坚信的权利。

不要让人对你说,你,和物体没有任何区别。

或者……纵然遇到那样的人、纵然知道身边的世界已经瓦解、纵然明白非道德的存在会过的更轻松或者更舒服……请,还是要一定坚信:

你,不是一件“东西”。

看风的必不撒种,望云的必不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