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帝国历四八四年一月
我终于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家乡--行星姆奈基。
从随时与死神相依的战场，回到这田园牧歌的故乡，我甚至有一种梦游般的感受；直到远远望见小镇上高高的风标，才大梦初醒，忍不住放声大哭。
我活着回来了，我的故乡……
父母又衰老了很多。十五个月前，罗鲁夫的死讯传回故乡，妈妈病倒了。直到亲眼看到我的退役通知书，才渐趋好转，今天终于可以下床迎接我了。爸爸的头发也已全白，原本高大的身躯，显得矮小了许多。好在我回来了，我会接管工厂，会照顾他们的生活，让年迈的二老度过安定的晚年。
在那个噩梦般的三年中，我活了过来，以后，总算是平静幸福的日子了，对吧？
我带回了罗鲁夫和贝尔多拉尔上尉（死后成了中校，还有用吗？）的骨灰，这一年多来一直寄放在伊谢尔伦的。贝尔多拉尔上尉是个孤儿，没有任何亲戚朋友。所以我将他也带了回来，和弟弟一起葬在镇外的山坡上。
弟弟是死在他的枪下的，但他也救了我的命。所以，这两个人现在一定能够和平相处了吧。
他们死后的这一年多里，哈梅尔Ⅱ号的运气一直还不错。参加了第五次伊谢尔伦攻略战，因为半途被击中负伤、需要回要塞整修，才躲过了雷神之锤的攻击，捡回了一条命。而萧米邵中尉则不幸地被要塞中坠落的钢板压住、当场死亡。
唉，其他人都活到了现在，最怕死的却还是死掉了。
在我终于活着退役的同时，已经担任哈梅尔Ⅱ舰长长达四年的冯·艾哈姆男爵也总算得到了晋升，并且在亲友的奔走下，被调到了军务省，从此可以在办公室里参与这场无休止的战争了。
我与舰长这种贵族本来没有任何接触，可在那次惊险的事件后，倒是认识了彼此。以后的一年多里，舰长对我颇多照顾。他是我认识的第二个没有贵族架子的贵族。而我们谈论的话题总是围绕着那位耀眼的冯·缪杰尔--我认识的第一个贵族。
怎么说，弟弟也是为了他而死的。罗鲁夫说过，即使牺牲他也要保住冯·缪杰尔航海士。一年多来，我一直关注着那个人；而且我也打定主意，要一直关注下去。他耀眼的光芒里，也有弟弟的一份啊。
冯·缪杰尔真不简单，才十七岁，已经是中校了。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年多前的事了，那时他还只是中尉）修米特曾经说过，等到缪杰尔二十五岁时肯定能当上上校。当时还觉得是高不可攀的位置。现在看来，不到十八岁他就能做到了；说不定二十岁前还能成为一位阁下。
我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虽然他是贵族，但他知道平民也是人，还能够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一个平民。这实在难得。何况他救的还是我弟弟。
而且，冯·缪杰尔有实力。他是我见过的最有能力的军官。即使是被称为“平民希望之星”的贝尔多拉尔，也根本没办法和他相提并论。何况他还非常年轻。
这样的人，如果能继续顺利地走下去（好像他的敌人不少啊），那么，终有一天，会给这个已经几百年不变的社会带来某些变化吧。
我是这样想的，舰长艾哈姆男爵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也在关注着冯·缪杰尔。
退役前，我专门拜托了艾哈姆中校，希望他能定期写信告知我缪杰尔的消息。艾哈姆中校很郑重地答应了。和我这个住在偏远行星的一介平民相比，艾哈姆男爵当然能得到更多的讯息。
就这样，我回到了我的故乡。怀抱着弟弟和朋友的骨灰，心中有着美好的梦想。
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你就是我们的希望。
2.
帝国历四八四年五月
现在正是姆奈基北半球的仲春时节。从山坡上看下去，不大的山谷中是一片片绿色的麦田；从山南面吹来的风，带着风信子、郁金香、苜蓿、丁香、蔷薇、熏衣草的味道，将整个小镇都笼在五月的清香里；西下的斜阳，在深深浅浅的葱绿上镀了一层金，满满的温暖气息；小镇上升起袅袅的炊烟，风中传来孩子们下学后的欢笑……
弟弟很喜欢在这个时候爬上镇外的小山坡。他写生，一画就是几个小时，完全沉迷其中。那幅在行星巡回展中获奖的作品，就是在这个山坡上完成的。而我，则是不忍心让他一个人。我总是躺在草地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天上万千变幻的云，脑海中却想着我的设计图。
弟弟说，这里就是天堂。
现在我懂了。而那个写生的孩子，坟上已经长满了青草和野花。
在天堂里，我收到了艾哈姆男爵的第一封信。
冯·缪杰尔中校升上校了，好像是孤身深入同盟境内，夺取了很重要的情报。而吉尔菲艾斯也升为上尉。
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冯·缪杰尔虽然是贵族，却是个勇敢机智的人。孤身涉险，还能建立功勋，正是他所擅长的。那时候，他不也是这样带领我们摆脱死境的吗？
对了，不能算是孤身。那个吉尔菲艾斯在他的身边啊。无论什么时候，吉尔菲艾斯都会在他的身边。
那也是个了不起的人，有着突出的能力和无比的忠诚。虽然他管他叫“莱因哈特大人”，但我不认为吉尔菲艾斯是为了冯·缪杰尔的爵位才甘心成为他的下属的。也不是下属；那两个人，似乎是朋友呢。反正，有缪杰尔的地方，肯定会有吉尔菲艾斯。吉尔菲艾斯会为了他的莱因哈特大人，而不惜自己的生命。好像是在一年前的第五次伊谢尔伦攻略战中，红头发的勇士就为了救缪杰尔而身负重伤，差一点就死掉了。
幸好他没有死。航海士要想翱翔于这茫茫宇宙，身边怎么能没有保安主任呢？两个人都平安就好了。
男爵看上去也还不错，毕竟回到了安稳的奥丁，再不用担心半夜警报狂响、必须立刻出击迎敌的事。我也是如此，现在每天夜里都睡得很死，打雷都不会醒。终于安心了吧。
退役才四个月，我就好像快忘掉过去三年中那可怕的生活了。每天一早就去工厂上班，晚上回来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然后聊聊天，看看电视；周末来看看弟弟和贝尔多拉尔上尉。
和平的生活。
不过，我倒是有了一个新的爱好--雕塑。每天晚上爸爸妈妈睡了之后，我就回到弟弟的房间，摆弄那些他留下来的工具。
我不是像弟弟一样有艺术天分的人，原来也没有这么文雅的爱好。我这样的人，还是比较适合到酒吧里喝点酒，或是摆弄一下机器吧。我的手虽巧，但对那些泥巴石膏却毫无办法。几个月了，甚至还不能把握好塑泥的软硬。
但我还是一直坚持每晚干上三个小时。我相信，虽然永远赶不上弟弟的天分，几年后我也可以雕塑一般的人像了。那时候，我就要塑一尊莱因哈特·冯·缪杰尔的雕像，把它摆在弟弟的墓前。
罗鲁夫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说想塑一尊以缪杰尔为模特的塑像。如果他还活着，那必定会是一件伟大的作品吧？天才的艺术家，加上那么光辉璀璨的模特，当然会产生最棒的艺术品。
现在，那已经不可能了。但我还是想用自己的手雕塑一座缪杰尔的人像放置在墓前。这样的话，弟弟在天堂也能得到安慰。
那么，缪杰尔上校，让我们一起努力前进吧。
3.
帝国历四八五年七月
骄阳似火，窗外的知了叫个不停，炎热的天气让皮肤无法呼吸，整个人都好像要喘不上来气似的。可是我的心情却像傍晚的清风，非常愉快。
昨天，事隔一年之后，我再次收到了艾哈姆男爵的信。这一回，冯·缪杰尔准将在凡佛利特星域会战中又建立了功勋，晋升少将。同时，吉尔菲艾斯上尉也升为少校了。
在一年前的那封信中，男爵告诉我，缪杰尔在宪兵总部待了不到一个月，便晋升准将，回到了他熟悉的舰队。可是就在那封信后，艾哈姆男爵旧疾复发，不得不离开刚刚工作不到半年的军务省回家休养。休息了半年多，身体又恢复了健康，这才回到工作岗位上去。我总是认为，男爵的病是因为在战场上待了四年才累出来的，只有静养才是解决之道。我给他寄去了家乡特产的一种山参，有大补的功效。从这次的信中可以看到，男爵的脸色红润了许多，显然已经完全康复了。
很巧的是，在男爵修养的那半年，宇宙难得地保持了短暂的平静，虽然和同盟间的小规模冲突不断，但一直没有什么大的战役发生。
好像是为了抒发积压了半年之久的戾气似的，今年三月，男爵刚刚回到军务省，就在伊谢尔伦回廊那一端的凡弗利特星域爆发了大规模、长时间的战斗。
而这一次，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准将好像是因为在地面战中俘虏了敌军最高指挥官才得以晋升的。真是太神奇了。那个缪杰尔，真的无所不能吗？指挥战舰参加会战、深入敌境夺取情报、当宪兵侦破凶案，甚至还能指挥地面站。对了，我倒忘了，好像他和吉尔菲艾斯第一次上战场，也是在某个行星的地面上呢。
五十岁的艾哈姆男爵还只是中校，刚满十八岁的冯·缪杰尔已经是少将了。了不起啊，在十字头的年纪就被称为“阁下”，听男爵说以前只有皇室子弟才能做到的。当然，缪杰尔全凭自己的能力和努力爬到今天这个地位；那些只凭血统的家伙怎么能和他相比？对门阀贵族出身的军官们来讲，谬杰尔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事实肯定会让他们呕出刚吃下的牛小排吧？
而那个野心勃勃的金发年轻人，也许还会认为：这远远不够。
对，缪杰尔少将，请不要停。这还远远不够。
我为他骄傲，也为弟弟感到高兴。他牺牲了性命救的人，好像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一步一步走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改变这个社会。
昨天刚得到这个消息，就跑到弟弟和贝尔多拉尔的墓上去说给他们听，还带去一瓶好酒，共同庆祝一下。又想起在哈梅尔Ⅱ号上的时候，我请冯·缪杰尔中尉和吉尔菲艾斯少尉喝酒，被缪杰尔红着脸拒绝，因为那时他们还没有成年。一幌眼，三年过去了，他们今年终于算是成年、可以喝酒庆功了吧？唉，那么漂亮的脸蛋儿泛着羞涩的红润，就像在纯白莹润的陶瓷娃娃上染一抹玫瑰红，润泽动人的晶光，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啊。
一年来，我专门到夜校去进修了一些美术课程。现在我每天都画一些素描，那两个人是最常用的模特。虽然只是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画的，但我寄给修米特和文特看的时候，他们都说很像呢。
修米特退役后，考上了奥丁的研究所，专攻他最爱的天体物理，马上就要拿到学位了。文特回到了他的家乡，和喜出望外的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今年五月，做了爸爸。而我除了学雕塑，工厂也办得不错，更新了设备，自己还搞了些技术改造，使工厂的规模扩大了一倍有余。照这么干下去，两年内，我就能将它发展成姆奈基第一大机械加工厂。
日子过的真快。我也快二十七岁了。那么，也应该结婚了。文特来信的时候，满篇都是他的父母和妻子，现在又多了可爱的小儿子。他也劝我结婚，我比他还大两岁呢。是啊，为了妈妈，我也该结婚了。
我家隔壁新搬来的莱伊家，有个快满二十岁的女儿，好像叫莎莎的。我见过几次，是个可爱的姑娘。妈妈很喜欢她。也许，我可以追求她？
平凡的生活，就摆在眼前。我仿佛可以看到十年后，我有了一位妻子、几个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脸上多了几道皱纹的样子。
可是，我们的社会呢？这个已经快五百岁的王朝呢？是不是还会一成不变？那些大贵族们，是不是还会继续爬在我们平民的头上作威作福？
我不希望是这样。以前，根本没有想过，这也可以改变。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艾哈姆男爵曾跟我说过，那个金发的年轻人，有可能会改变某些东西。
我希望那是真的，我确定那是真的。莱因哈特·冯·缪杰尔可以改变这个社会。
请不要停，我们的航海士。
4.
帝国历四八六年九月二日
幸福中带着一点哀伤的感觉--今天是罗鲁夫和贝尔多拉尔的忌日。
一大早，我就抛下即将这两天临盆的莎莎，跑上小山。
将墓旁的花整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我完成的第一幅雕塑作品安放在墓碑前的基座上。
老实说，我的技术实在不怎么样。学雕塑两年半了，才能勉勉强强塑出一座头像；虽然任何人见了，都不会承认--我雕的是那个极度灿烂华美的年轻人。
有点灰心。为什么就是表现不出来呢？明明，他的样子就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一头我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好像会闪闪发光的豪奢金发；白皙无暇的肌肤，宛如上等的新鲜羊脂；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总是放射出锐利如刀的目光，如果被扫到，就不会再有人注意那双眼眸有着多么漂亮的长睫毛……
前天，我在立体电视上看到了那个阔别整整四年的人。还是那么美。不，更美了。
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上将。
他出现在即将出征的帝国军阅兵典礼上。即使身在元帅背后的一大群将军中间，缪杰尔也是整个典礼中最耀眼的一位。全场的目光，恐怕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了吧。
当我告诉妻子，我曾经跟那个比太阳还耀眼的年轻人共事过的时候，莎莎惊异地看着我，然后就开始频频追问缪杰尔的一切。显然，我摆满屋子的素描和雕像，没能让妻子早点对这个宇宙第一美男子感兴趣。这只能说明，我的技术还有待磨练。
从年初开始，我非常频繁地收到艾哈姆男爵的信。缪杰尔以坐太空梭的速度晋升。去年十二月底，因为在第六次伊谢尔伦攻略战中表现突出而晋升中将；今年三月，参加第三次迪亚马特星域会战晋升上将。吉尔菲艾斯也和男爵一样，是中校了。
事实上，他们还不满二十岁。
对这个每每远超出我的期望的年轻人，我只能赞叹。莱因哈特·冯·缪杰尔肯定是天才，战争的天才。
现在我坚信，只要他出战，必然会取得胜利。那么，在目前正在进行的会战结束后，他将是一级上将；而明年，有可能就是元帅了。
有史以来最年轻、最美丽的元帅。
天啊，我竟然曾和一名元帅一起工作过！而我的弟弟，是为了救他而牺牲的。
罗鲁夫，你是不是感到欣慰甚至高兴呢？你舍命救的人，竟然是这么了不起！那么，还是你最有眼光啊。
还有你，贝尔多拉尔，你一直被称为平民的希望之星。虽然你死了，但你看，吉尔菲艾斯不也成了中校了吗？他也是平民，甚至比你要小上许多。你一直背负的大家的期望，最担心在贵族面前玷污了我们平民的荣誉。你看，吉尔菲艾斯中校已经接过了你的棒子，成为了新的希望。再过两年，他肯定就会是一名将军阁下了。所以，你也可以放心了吧？
除了这个，罗鲁夫，贝尔多拉尔，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最让我高兴的事：那两个人一点也没有变。
我和你们说过了吧？半年前，艾哈姆男爵成了缪杰尔上将麾下直属军官之一。中校婉拒了担任缪杰尔上将旗舰伯伦希尔副舰长一职的邀请，而是成为一名人事官员。这是正确的，因为男爵本来就不善于实战，当一名参谋是最恰当的。这样一来，我想得到有关缪杰尔阁下的消息就更方便了。
我没想到的是，昨天除了收到男爵的信之外，竟然还有吉尔菲艾斯中校从前线寄来的影音信件！
吉尔菲艾斯在信中问候了爸爸妈妈，再次为罗鲁夫曾救过缪杰尔上将的事道谢；缪杰尔因为忙于眼前的战役，所以让他转达问候之情；最后还说如果有任何事需要帮忙，可以告诉艾哈姆中校或者直接找他。
一点都没有变。缪杰尔上将，从来就没有忘记曾舍命救了他的罗鲁夫，从来就没有忘掉曾经一起奋战的战友；而吉尔菲艾斯，那个总是跟在缪杰尔身后的红头发年轻人，也还是那么亲切谦逊。
随信还寄来了50万帝国马克的提款卡，昨天我就已经寄还给艾哈姆男爵了，请他转交给吉尔菲艾斯中校。我们并不是为了钱，才帮助他们的啊；弟弟也不是为了钱，才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我们只希望，当有一天，他们有了足够的能力，能够报答那些帮助过他们的平民，能够代替我们惩罚那些不知人命为何物的大贵族。我只有这个希望，就寄托在他们身上了，就寄托在莱因哈特·冯·缪杰尔的身上了。
罗鲁夫，贝尔多拉尔上尉，如果你们在天有灵，请保佑他们，保佑我们的航海士和保安主任吧。
5.
帝国历四八七年三月二十日
罗鲁夫，贝尔多拉尔，我又来了。
墓旁的迎春花，已绽放出今春的第一朵娇蕊。清新，娇嫩，充满了新生的希望。
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哦。
其实，你们早就猜到了吧？没错，昨天晚上，莱因哈特·冯·缪杰尔终于成了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帅！二十岁的元帅！
啊，不--应该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伯爵。去年底，他就成为罗严克拉姆家的继承人了。伯爵的称号，并不是世袭来的，而是对他奋战沙场、屡建功勋的奖赏。
我还没有收到艾哈姆男爵的信，而是从今天早上的新闻中看到了罗严克拉姆元帅的眩目风姿。
雪白的元帅披风，更衬托出他绝世的俊逸容颜。他本身就是一幅最美丽的艺术品。罗鲁夫，如果你看到他的样子，会创作出什么样的作品呢？反正，我是打算今天就开始动工，雕塑一尊元帅像。
罗严克拉姆元帅同时被任命为帝国舰队副司令长官，掌管着一半的宇宙舰队。那可是近十万艘战舰呢。而仅仅五年前，他连一艘驱逐舰的指挥权都没有。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凭着他那空前绝后的战争天才和不凡经历，必然会载入史册了。
还是不说这些啦。再伟大的英雄，也离我们有着几千光年的距离呢。还是妻儿老小、锅碗瓢盆，才是眼前的生活。
林达--你们的小侄女，已经开始会爬了。昨天她就毁了我最棒的一幅画。她在罗严克拉姆伯爵那华丽合体的军服上画上了自己的地图，让我心疼得半死。这回，我一定要将工作室搬到她爬不到的地方！
妈妈为了看住这个淘气的小家伙，每天精神好得不得了；莎莎终于能腾出手来，帮我整理工厂的财务；老爸忙于他的木匠活，不到吃饭不会进屋。全家人都很好。罗鲁夫，你放心吧。
还有，文特来信说，他又添了个儿子，现在忙着养家糊口；而修米特则跑到银河系边缘的一颗行星去观察什么暗黑物质，估计这一年都不会有消息了。
倒是那个叫留林克的水雷士，你们还记得吧？他战死了，在上个月罗严克拉姆伯爵大建奇功的亚斯提战役中。他担任副舰长的那艘驱逐舰被敌人击中，瞬间化成了宇宙灰尘。
其实可以说，这是早就想到了的结局。如果没有退役，在这么多次战役中，总有一天会灰飞烟灭。
其他人的消息就不清楚了。真希望他们能够幸免。
就算是在被称为“军神”的罗严克拉姆麾下，战死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啊。
我只能庆幸，我已经退役了。战争再也打不到我的头上。
保家卫国、与自称同盟的那些叛徒们作战的事，还是交给罗严克拉姆元帅那样的天才就好了。他好像天生就应该站在战场上似的。
那么，已经打了150年；和平，有可能会来临吗？
唉，想这些也没有用，毕竟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啊。我能做的，不过是做个老老实实的老百姓罢了。
最后要告诉你们，我要出一趟远门。要到卡斯特罗普星系马林道夫伯爵的领地去。英曼奈·高平中尉--我在哈梅尔Ⅱ号上的直属上司--机关长，也就是来信告知我留林克上尉死讯的人，去年就退役了。他是马林道夫伯爵的家臣之一。
因为马林道夫伯爵已被卡斯特罗普公爵囚禁，而那个年轻残暴的卡斯特罗普公爵很有可能想趁机吞并邻近的马林道夫伯爵的领地。警备军已经加紧戒备，只是好多防御设备老化严重，急需大修。而我的加工厂正好有很多可以派上用场的零件。
与其他遥远的星系相比，我们姆奈基离领地只有几日的行程，显然近了许多。所以高平中尉才给我写信，要求我的支援。
这是一笔大买卖。马林道夫伯爵的为人一直得到大家公认，又是急需，价钱肯定不错。而且不好拒绝中尉的恳求啊，毕竟在哈梅尔Ⅱ号上两年，一直很得他的照顾。
至于安全问题，我倒是不太担心。早听说马林道夫伯爵领地警卫队非常厉害，那个天天只知道横征暴敛的卡斯特罗普公爵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只是恐怕要在卡斯特罗普星系待上一阵子、等到公爵被镇压才能回来了。
罗鲁夫，你一定要保佑家里亲人都平安啊。
6.
帝国历四八七年四月
来到马林道夫伯爵的领地行星马林道夫，已经十三天了。
马林道夫是卡斯特洛普星系的第五行星，比我们姆奈基可要大多了，人口一千多万，是一颗美丽的蓝色行星。物产丰富，还特产一种少见的高品质镍铬合金，是重要的工业原料。
马林道夫伯爵是公认的大好人，待人诚恳，亲切和善，公正守义。在他的治理下，马林道夫行星上的平民日子过得相当不错，明显要比我们姆奈基富裕很多。不过，让平民们担心的是，伯爵只有一个独生女儿，目前正在奥丁读大学。
虽然帝国规定可以由女孩继承爵位和领地，但从这几百年的历史来看，没有男丁继承的家族往往很快就衰落了，要么被女儿的夫家蚕食，要么被贪婪的家臣暗中鲸吞。这种故事，正是平民阶层最喜欢流传的那类，所以即使是小孩子也知道贵族家族没有男性继承人的危险。这次卡斯特罗普公爵胆敢侵犯马林道夫，也有这个原因吧。
我来得很巧。刚到达的第三天，马林道夫就被卡斯特罗普军封锁了。发生了还算激烈的战斗。警备队人数虽然不多，但训练有素，指挥得当。所以，尽管卡斯特罗普军占据了空中优势，激战一天后，损失不小，却还是没有占到一点点的便宜。
然后就是连续不断的小规模冲突。警备队一边抗敌，一边加强军备。我也忙得够呛，每天跑来跑去帮忙抢修。高平中尉--我还是习惯以当年的军衔称呼他，好像是警备军中很有地位的人物，所以少见踪影。倒是听说已经向奥丁求援了。
我估计，这次来支援的一定是罗严克拉姆元帅。
宇宙舰队总司令米克贝尔加元帅已经派过两支平叛军，全部以失败告终。第二次讨伐军总指挥修姆德上将竟然战死。而罗严克拉姆则刚刚升任元帅、宇宙舰队副总司令，领导着一半的帝国舰队。他这么年轻，又位高权重。那班门阀贵族不恨他倒是怪事了。这种棘手的事情，当然会交给他。如果能大大出个丑，那可真是最好了。
哼，凭罗严克拉姆元帅的功力，这种小叛乱他哪会放在眼里？估计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在发出求救信号后的第八天，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元帅麾下的讨伐军到了。领兵的却不是元帅本人，而是他的第一心腹：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少将。
为什么我的估计总是出错呢？这倒也没有关系，反正我只是边境小行星上的小小工厂主，不比那些提督将军。判断错了，也不会有人因此丧命。
不过，知道这个消息后，马林道夫行星警备队的军心可就不怎么稳了。
咬牙苦战、原本盼的是那位声威已经传遍银河的金发“军神”；没想到只来了个红发的副官。就算元帅不来，他手下声名赫赫的米达麦亚少将或者罗严塔尔少将，派来一位也好啊。这个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根本就没听说过嘛。
与其他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人相比，我还是好的。毕竟我认识他，那个红发的美少年--吉尔菲艾斯。他的勇敢忠诚、亲切谦逊都无人能及。
至于作战能力，可也没有见识过。
他是最好的副官，甚至最好的保镖；但是不是最好的提督，无法保证。
我很喜欢那个温柔与坚定并存的红头发高个青年。即使他比不上罗严克拉姆伯爵的天赋耀眼，却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所以，我当然希望他能一战成名。不过我也知道，如果他还是个难得的战争人才，那老天就实在是有些不公平了。
只希望他能达到水准之上就好了。
7.
帝国历四八七年四月三十日
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
事实证明，我所喜爱的这个“好人吉尔菲艾斯”，当真为奥丁大神所钟爱。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少将，先佯攻马林道夫，马克西米利安公爵唯恐老巢有失，便急急忙忙撤军回营。没想到，吉尔菲艾斯早就将大军埋伏在他回师的必经之地，趁其匆忙行军、放松了防备的时候，从后方急袭，轻轻松松便给与叛军以毁灭性的打击。而从战场中逃脱的马克西米利安，则被其部下杀死，余部也纷纷投降。
耗时半年之久的卡斯特罗普动乱，只花了吉尔菲艾斯两天时间，就简简单单地解决了。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马林道夫伯爵领地上的军民当然是一片欢腾。早两天对吉尔菲艾斯提督的猜疑轻视已理所当然地烟消云散，现在到处可以听到的是对那个“温文儒雅、英俊出众却又才华横溢”的红发年轻人的赞誉之声。行星电视台不厌其烦地反复播放着年仅二十岁的英俊提督的安民讲演，而全行星的年轻女孩，到底有多少拜倒在他笔挺的军裤之下，实在已无法统计。
我是与有荣焉。毕竟我早就认识他了啊，我们的保安主任。而且还和他共同战斗过，帮过他的忙。想当年，我们并肩战斗，救出了被监禁的冯·缪杰尔中尉；然后在他的指挥下修好了受损的发动机，从同盟军几艘战舰的追捕中逃脱成功。
与光芒四射的缪杰尔中尉相比，那个红发的年轻人并不十分显眼。如今看来，恐怕是他故意掩藏了自己的光彩吧？韬光养晦，只为了身在暗处，护卫那颗耀眼的恒星。
我更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元帅庆幸。有一个这么忠诚而有实力的心腹，对他的帮助能有多大，他自己也是清楚的吧。毕竟，他们一起长大、多少次同生共死呢。
自己就是天才了，身边又有一个天才的助手；显然，奥丁神也偏爱着那两个美少年。
不得不感叹，这就是神的安排。
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时间，我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会儿温泉，爬上宽敞的大床，迫不及待地翻开我已经十几天没时间摸的书本。
从去年开始，我每天睡前读书。一开始，是读一些美术史、美学理论什么的，后来又涉及诗歌、小说、散文。我夜校的老师说：如果想学好雕塑，光有一双巧手是不够的，还必须有一个懂得什么是美、什么是艺术的头脑；而头脑，只能通过读书来锻炼。
我从图书馆抱了很多书籍回来，开始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读书历程。
真的很难。我从小不喜欢读书，完成义务教育后就进了机械专科学习技术。十年后，再让我啃这些晦涩聱牙的大部头，简直让人头大。要不是咬牙挺着，我早就缴械投降了；这竟然比开始练雕塑时更痛苦。
可是现在，我不觉得难过了。读书这东西，跟雕塑一样，只要挺过了开始时的痛苦挫折，你就会发觉它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窥视别人怎么思考、窥视你从未到过的世界，一个个疑问被解答，一个个新想法在脑海中涌现……
真是幸福啊……
两个月前，我开始读一部长诗，是太古时代的一位诗人写的，名字叫《荷马史诗》。它描写的是五千多年前人类还住在地球上的时候曾经发生过的一场战争。和现在相比，那时候的战争简直就像游戏，连火药都没有，更不要说激光武器了。
可是，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阿喀琉斯、奥德赛、赫克托尔……各个闪耀着神授的光彩，天才的智慧，无尽的勇气，蓬勃的精神……
我忽发奇想，那位神之所钟的金发美少年、那位温雅醇厚的红发青年，也会是留名青史的英雄吗？几千年后，也会有人写下以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为主人公的史诗吗？
我也许幸福地生在一个能亲眼目睹英雄诞生的时代了。
8.
帝国历四八七年五月
平叛顺利的消息刚一传来，我就见到了多日不见的英曼奈·高平中尉--我到马林道夫来的邀请人。
他是马林道夫伯爵的心腹家臣之一，这些天来一直忙于警备队的御敌。如今战胜，他马上要到卡斯特罗普去，迎接已被囚禁了近三个月的马林道夫伯爵。高平中尉邀请我同去，而我大喜过望，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那当然，因为这样我就可以见到已经快五年不见的少尉、现在的吉尔菲艾斯少将了。半年前弟弟忌日的时候，收到他的慰问信，还没有当面道谢呢。当年我们共患难时高平中尉也是在场的，所以才会邀请我吧。
不管怎么说，一天后，我又见到了阔别五年、英俊依旧的保安主任。
虽然已经从影音信件中、从立体电视上看到了长大的红发少年，但这和面对面交流毕竟是不同的。
吉尔菲艾斯又长高了。即使当年他已经是少见的高挑少年，但还比我矮了几公分。那时，他还只有十六岁。现在，他二十岁了，站在我的面前，我竟然需要稍稍仰视，才能看进他暖蓝色的双眸。可不是，分别的这几年，正是少年迅猛发育的时期啊。我记得弟弟罗鲁夫，也是在那几年猛窜了十公分的。
英俊依旧，但脸上的稚气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了。现在的吉尔菲艾斯，是个成熟稳重的青年了。
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我听到他叫当时的缪杰尔中尉、现在的罗严克拉姆伯爵“莱因哈特大人”。我最讨厌贵族，便出言讽刺说缪杰尔中尉不过是地位较高，到战场上还不知是什么样子。这样蔑视他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莱因哈特大人”，可把年轻气盛的吉尔菲艾斯惹恼了；记得他的脸染上愤怒的红润，拳头握得紧紧的，上前一步，一副要跟我单挑的样子。虽然被缪杰尔中尉拦住，但不满的神情好久才消散。
呵呵，十六岁的少年，还经不起一点点刺激呢。虽然那时候就知道了，他是个本性温柔、只要不涉及他忠诚的对象就决不会发火的人。
现在，坐在我对面、和我共进晚餐的青年，与五年前相比是明显地长大了。目光更加坚定，声音低沉柔和，动作从容不迫。只有提起罗严克拉姆元帅时，才稍稍流露出与当年完全一样的温柔神情。
“元帅阁下很惦念塞德鲁伍长，常常跟我说起当年在哈梅尔Ⅱ号上的经历。塞德鲁二等兵是为了救元帅阁下牺牲的，这一点元帅阁下本人和我，都不会忘记。”
吉尔菲艾斯少将再次提起往事，表达罗严克拉姆伯爵和他对弟弟的衷心感谢和痛悼之情。而我作为被害者家属，心情却十分复杂。
我当然希望弟弟还活着，平平安安的一家团聚。但如果他舍命救的人，能够一直坚定地走下去，能够给受压迫的平民带来福音，那么我就能为弟弟的牺牲感到骄傲和安慰。
“这是弟弟自己的意愿。只要伯爵阁下还记得当年的话，那么罗鲁夫就能安息了。”
“关于这一点，元帅阁下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并将永远不忘。”
吉尔菲艾斯少将当然明白我指的是哪句话--那句在哈梅尔Ⅱ号几天的危机中被不断重复着的话：“贵族和平民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我们的会见匆匆结束，吉尔菲艾斯只陪着我和高平中尉吃了一顿晚餐、喝了我送的“平民的酒”，就去处理平叛的后继事宜了。毕竟，统帅着一支舰队、近百万大军，也不是轻松的事啊；而且我听说他明天就要赶回奥丁去了。
分别五年后的会面只有短短一个小时，但我仍然非常开心。从吉尔菲艾斯身上，我亲眼见到了那两个人的成长，亲眼见到了友情、忠诚、信念依旧--这就够了。
当晚，我在高平中尉的邀请下，礼貌性地拜访了马林道夫伯爵。真是位和善可亲的老人，可我还是婉拒了伯爵的盛情挽留。
明天我也要启程回姆奈基了，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希望，满载而归。
家乡，有白发高堂、娇妻稚子，有埋葬着弟弟和朋友的小山坡，有我用双手建立起来的工厂。我只是个已经退伍的平凡人，我只希望这样平凡却幸福的生活能够继续下去，甚至越过越好。
我会远远地关注那颗冉冉升起的恒星，期待他给黑暗的银河带来渴望已久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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