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您的灵前……

澧加

在您的灵前……

凌晨四点,天空一片棕黑色,透出些微的亮光,星月早已减弱光芒,肉眼几乎是看不见了。应当是好天气的预兆,但由於时间尚早,仍有白茫茫的雾气环绕著石板步道两旁的桧木,不过密度并非极高。或许是古意盎然的简朴铜制路灯亮度不够,在步道上行走的少女差点滑了一跤。

浅棕色长发微微甩动,她一声没吭,用右手的照明灯和左手的花束回覆平衡的姿态。

"连走在平地上都活像特技表演似的……我才在想,怎么三十个钟头了,竟然还一切正常?"少女低声的抱怨,问题显然又出在自己身上。固然她姿态之洗练世间少有,但在平地上行走也得表演特技,不叫美丽,而是可笑。自小身体检查一切正常,跌倒啦,不平衡啦,却是家常便饭。身上没什么跌打损伤,不知道是冥冥中有神还是鬼的在保佑,她每次都很惊险的利用"非人"的姿势或技术规避掉危险。

奇怪的是,当她置身於宇宙船上,那些小小的不正常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般而言,健康人初次乘坐宇宙船时,发烧。呕吐之类的症状,多少都会出现,仅是程度上的差别。她第一次进行"瓦普"时,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在船上活蹦乱跳。舅舅能放心的在船上抚养她长大成人,并非毫无理由。三十个钟头以前,少女才踏上睽违七个月的行星表面。

"所以,想要生活愉快,未来的路等於已经被注定。"来往於星际间的商人。星际警备队……等等经常性离开行星表面的职业,就是她有限的选择。跟随舅舅在星系间来往的四年里,以"天真美貌少女形象"为资产在商船上生活,临检或通关时老被利用的她,对於商人这个行业感到厌恶,所以,可能要选择星际警备队之类的路线了。糟糕的是,国立奥丁军官学校入学有年龄限制。十 三岁利用远距教学完成中学学业,本来是值得炫耀的事情,却反而变成苦恼的根源。人生好像就是这样。

脸上还没有半丝皱纹就大叹人生的无奈,会被上天惩罚也说不定。她决定暂且把这些有的没的思绪放到一旁。

四下无人,总之,不管有什么糗态都不会被看见就是了。

"凌晨四点钟来扫墓这件事,本身就偏离常态,怨不得人。"被哥哥知道,一定会这么说。叫他在车上等著是对的,少女想。"正常"待在地面上的时间是她的珍宝,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从下船到现在,整整三十个钟头没有阖眼,精神十分亢奋。虽然,今後要待在平地上很长一段时间,想起来也是件苦差事。

冰凉新鲜的空气,杳无人烟的园道,她小心翼翼的享受这份平静。到目的地仅只三 分钟的路程,她花了一倍的时间。

"贵儿,每年九月九日,一定要到奥丁中央墓地扫小姐的墓!"这是母亲死前,对年仅九岁的小女儿所交代的遗言。为什么不交代已十七岁的长子作这件事?或许是不信任"男人"使然。在奥丁的威斯特帕雷男爵夫人邸工作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以老实,忠心为主人所喜爱的爱莉丝。迪特立奇,并没有跟随男爵夫人搬往费沙,而选择了辞职。後来嫁给来自旧同盟的年轻人,结婚十周年时,以"个性不合"为由离婚,开始与一对儿女的三人行生活。缺乏生活技能的母亲,在弟弟的接济下,很勉强的扶养著两个孩子。为减轻家庭的负担,贵儿的哥哥十二岁时就选择到"包吃包住,可习技能又有学位,有津贴并有工作保障"的军校就读。

所谓的"小姐",是威斯特帕雷男爵夫人的表妹,贝姆侯爵小姐,也就是以"齐格飞。

吉尔菲艾斯大公未婚妻"身分广为帝国人所知,为爱早夭的名女性。爱莉丝很喜欢缅怀过去,嘴边老挂著她当年服侍过的"古特鲁妮小姐"。有关她的事迹,每天当作故事说给两个孩子听。大贵儿八岁的哥哥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不用说,足足听了九年的小女孩贵儿就算不完全理解,还是记了下来。

"什么'小姐在大公死後因哀痛欲绝自杀身亡',根本是活著的人为自己安心所编造出的鬼话!""体弱多病的小姐,本来就是因病而死的。她一直都无法得到心目中渴望的爱,纵然她那么的认真和努力……"说到这边,母亲一定会哽咽,贵儿就得准备好面纸,因为再来就是洪水了。

"'那个男人'应当要感谢她,是她引领他重新认识自己的呀!虽说他也是个可怜人……"赶快把面纸递过去。

"'那个女人',说的好听是让小姐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其实只不过是要冲淡她心中的罪恶感罢了。"女儿开始动手帮妈妈擦满脸的眼泪。

"这样硬凑真能产生真情吗?我虽然怀疑,但也只能祝福小姐……"通常到这儿,母亲就难过的快要昏倒,得扶她到床上去休息了……因著自杀殉情的名声,"古特鲁妮小姐"成为少女们祈祷恋爱顺利的对象,可说始料未及。母亲对此事向来抱持著鄙夷的态度,却又留下奇怪的遗言。

"祭品是新鲜的红玫瑰,自帝国历四八九年算起,每年多一朵,直到成为九十九朵的大花束为止。"依稀记得母亲说过"爱","结婚周年"之类的词,话说回来,一个九岁的小孩哪里有兴趣去臆测特别指示背後的理由。反正,她今天抱著三十六朵娇艳的红玫瑰---在昏暗的光线下,新不新鲜也很难分辨。

她带著庄重肃穆的神情蹲下,将花束置在洁白无暇的大理石墓碑前。

[古特鲁妮。冯。贝姆於此长眠,帝国历四六八年一月十四日---帝国历四八八年九 月十六日,认真的活过。]"认真的活过……"重新念一次墓志铭,少女心底长久的感叹和怀疑就又浮现。

不论是军史局所出版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评传"或者是坊间的众多书籍:"短暂而璀璨的一生-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勇气与忠诚-论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历史人物-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关於他感情生活的描述几乎完全相同。

"帝国历四八七年,亚姆立札星域会战後,晋升为宇宙舰队副司令官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在私人生活上,也有重大的事件发生。""威斯特帕雷男爵夫人介绍表妹贝姆侯爵小姐给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认识。在文学上颇有造诣的古特鲁妮。冯。贝姆,和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可说是一见如故,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在率领讨伐贵族的别动队出发之前,大公对贝姆侯爵小姐提出婚约的请求,同时也获得了小姐的同意……""获知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为阻止暗杀莱因哈特皇帝的犯人而身亡後,贝姆小姐在哀痛不能自己的情况下,亦选择了自荆'不能让齐格飞一个人孤单的走'这是她的遗言。"制式的三流罗曼史叙述,活像套好招似的出现在各书中。固然这些书的重点并不在此,但是,对照起来自母亲的二手口述资料,就会充满了疑问。据称对文学并无特殊感受力的大公,在与侯爵小姐蓼蓼数次的会面中,或许留下不错的印象,但在种种记载中,表现出保守迟钝性格的男人,因此开口求婚却是绝无道理。到底制造出这个"浪漫"传说的幕後黑手是谁?威斯特帕雷男爵夫人必定有一份,不过,她做这件事的动机并不强烈,应当只是共谋。主犯是?美貌而气质高雅的格礼华德大公妃,曾与其帝莱因哈特皇帝与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同居於史瓦齐别馆。当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死後,她立即隐居佛洛伊丁山庄。过去被"囚禁"於前朝皇帝後宫,或许芳心寂寞已久的年轻女人,会不会对身旁的红发青年怀抱不寻常的感情?从她的行动看来,似乎有此迹象。以她的地位和权力,要主导这种事易如反掌。

但,编造这个传说有何意义?或许替齐格飞。吉尔飞艾斯大公的双亲提供了几许慰藉,可是为死人寻找一个黄泉伴侣,编造一个给活人听的罗曼史故事,只能归做徒劳的举动。不,或许这份徒劳便是一种忏悔,利用他人生命的悔过。

关於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的书籍,贵儿全都看过。从私人感情的领域开始质疑起,就会发现这个具备绝对忠诚,无比勇气,极高军事才华,帝国人拱做完人的大公,还有很多神秘的部分。有"莱因哈特皇帝分身"之称的他,为什么会付出自己的全部来完成他人(这是少女偏执的看法)的梦想?有感於高登巴姆王朝的腐败和己身的能力不足以推翻它而作的选择?根据记载,他在十岁的时候就开始跟随莱因哈特皇帝的脚步。既然皇帝可以在十岁时立下推翻当权者的心愿,那他的心腹也可能有私自的意图。正如同後来与莱因哈特皇帝人生重叠著的奥贝斯坦元帅一样,对於主君作最大限度的奉献与利用。

感情的付出绝不可能建立在功利的基石上。这是大多数人的看法,关於吉尔菲艾斯大公心地良善的传说,对皇帝竭尽忠诚的表现,皇帝和大公情谊之深厚……造就这个可能的不被认可。

贵儿却从没有否定过这个可能。

如果要从感情面探讨,同性恋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说不定莱因哈特皇帝如同古时的亚历山大大帝一般,是个同性恋或双性恋者。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为自己所爱的人奉献一生……这种说法在喜爱幻想的少女之间流传。虽然帝国并未明文禁止同性恋,甚至还有同性恋高官,但是开国皇帝和他的亲信为同性恋人,就算是事实也不可能忠实的被记录下来。

如果是对於格里华德大公妃的爱慕所引发的呢?起先单纯的恋慕,在女方被放入具有腐化气味的宫廷之後,引发了此後一连串的事件。皇帝莱因哈特霸业之开启,有赖这名女性,那么其心腹因为"要和弟弟做好朋友喔"的一句话投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复数的真相。母亲的话不一定可信,书中的记载不见得失真。在长达两年(对於十三 岁的少女来讲)毫无建设性结果的松散探究之後,少女整理好资料,便将它束之高阁。历史学者那种行业,明显不适合这个好动的女生。

"夫人,您好吗?爱莉丝的女儿,贵儿来探望您。""虽然不太情愿,不过贵儿要进齐格菲。吉尔菲艾斯纪念大学念书了。以後请您多多关照,我也会常来看您的。"凌晨扫墓早已变成一种习惯。每年九月九日,在此会举行追悼齐格菲。吉尔菲艾斯大公的小型仪式,参加的民众约有数百人之谱。最讨厌人挤人,身负扫墓重任的少女贵儿,於是选定凌晨作为履行约定的时间。这么做已有四年之久,每次大概都是三四点到达此地,与墓碑进行无言的对话。

今年其实不用这么早。格礼华德大公妃的国葬定於今日於费沙举行,全帝国的哀伤大概都集中在那儿,早晨再过来应行的通。可是,十三岁的"小孩",仍然滥用未成年的特权,要求兄长在天未亮前带她来此地。

祈祷完毕,尚称敏锐的少女,感到旁边有股不算锐利的视线正盯著自己。她转过身,并调整手持的照明灯角度,试图看清来者又不刺激对方的眼睛。一位身著深蓝色条纹西装,年约五六十岁的红胡子高大绅士,站在旁边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墓前。

"碍…您好!"

"您好!"

贵儿尚未满十六岁,一般人称呼她不会用"您"。也因此,她对眼前的老绅士抱持几分好感。少女走上前,通常在对贝姆小姐说完话之後,她也会对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讲"上几句。根据贵儿哥哥的看法,妹妹其实是个"具批判精神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崇拜者",这个习惯就是表徵之一。

"请让一让。"

少女蹲在大公墓前默默祈求著。

[吾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长眠於此,帝国历四六七年一月十四日---帝国历四八八 年九月九日。]和贝姆侯爵小姐相同式样的墓石。不同在於,古特鲁妮亲手写下自己的墓志铭,而吉尔菲艾斯不是。

"吾友……"

这句话从老绅士的口中冒出来。少女站起身。

"您也是来扫墓的?恕我无礼,这个时间您老人家来这儿,十分特别。"我的举动就不奇怪了吗?贵儿暗咒自己愚蠢的发问。

"说来不好意思,和内人吵架被赶出家门。"蓄著红胡子的绅士没有反问,以彬彬有礼的口吻回答眼前的少女。

"凌晨的中央墓地很安静,重要人物的墓,还装有监视器和定时巡逻,所以我就来这散散心。"有点牵强的理由。虽然一把年纪,但好像不会说谎的样子。少女将落下来的浅棕长发塞到耳後,回忆著徒手防身术的要诀。

"我来扫墓。"

"阿,今天是九月九日吧。"

略显空洞的声音。这个年纪的长者,对於战争的印象皆非常深刻,一说到九月九日,痛哭流涕的大有人在。

"是。"

她小心翼翼的回答。

"不过,我是来祭拜贝姆侯爵小姐的。"

"喔?"

老绅士似乎感到意外。

"祈求爱情的顺利吗?"

"不,是完成家母的心愿。"

将自己所了解的部分大略对长者解说,她加入自己的结语。

"……祝福并提醒亡者,在天上好好的一起过。""哈哈哈……"高大的绅士低声笑著,那是很有自制力的笑法。

"生者担心死者的幸福?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趣!"贵儿对於老绅士的好感益加浓厚。

"能在这儿遇到您,也算是有缘。我的名字是朱贵儿,请教您尊姓大名?""巴尔巴洛沙。贝姆"红发绅士和少女握手,他的手掌虽然有力,却绝不是蛮横的那种。

"咦?伯伯您也姓贝姆?"

名字还和吉尔菲艾斯大公的旗舰同名?

"这并不是多罕见的姓,孩子。"

最讨厌被称"孩子"的少女压抑下些许的不快,促狎的问道:"您就用'你'称呼我吧,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不知道尊夫人为何会在这种时间将您赶了出来?""一位我年轻时十分仰慕的夫人最近搬到我家附近,说起来,她还是我们夫妇的媒人。我不过礼貌性的请她喝一杯茶,内人知道,便和我大吵了一架。""那当然啊,无论几岁,女人多少都会为这种事情不安的。""你好像很明白女性心理的样子。"人小鬼大的感叹,作为调味品被洒在这句话里。

"我是个女人,没必要伪装成男人或其他什么的。重要的,是伯伯的想法。"老绅士没有说话,右手抚著左胸,神情有点儿痛苦。贵儿迅速扶他坐到墓前的凉椅上。

"伯伯,没事吧?"

他闭目养神,约莫过三分钟才张开眼睛,示意少女落坐。

"老毛病,没事。"

"我这老人倒想听听,你们年轻人对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有什么看法?""您才五十岁,怎么说的上老?"要说甜言蜜语得看对象,"红胡子大叔"应该是个方正却不失幽默感的人,少说个五 岁左右算是少女礼貌的表示。

"许多人认为,他如果继续活著,将会改变帝国的历史。罗严塔尔元帅叛变,奥贝斯坦元帅大割草等严重的事件就不会发生,或者,对本国的伤害会大大的减低。""他只不过是一个人……"绅士轻抚具有红宝石般色泽的落腮胡。

"没错,他只是一个人,死亡成就了他的传说。我并不认为,他继续活著能得到什么好结果。""我不信任历史的记录。现在的人根本无法了解,吉尔菲艾斯大公心中的真正想法,仅能凭自己的喜好揣测。更何况,莱因哈特皇帝若想贯彻对帝国的统治,和他忠实心腹的分道扬镳,从各个角度来观察都是必然的结果。"一旦说出口,便觉得词穷。如果用写的当会好些,少女想。

"野心家的本质,无非是一个梦的影子。莱因哈特皇帝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像是在背书般的平淡,老绅士开了口。

"一个梦本身就是一个影子;野心是那么空虚轻飘的一种东西,无非是一个影子的影子。"少女眼中闪著兴奋的火花。

"阿哈!伯伯,您也读过'哈姆雷特'?一般人不会记罗森和纪尔讲的话呢!""因为他们是无辜的权力斗争牺牲者。"其实也因为,这些话就是"那个人"的写照。

"我很庆幸,生在这个时代。"

贵儿摆弄手中的照明灯,光芒在眼底形成一个个的残影。

"我只是罗森和纪尔那一种人物而已,生在和平之世,或能呼风唤雨,生在乱世,可就只能'呜呼哀哉'了。""你还年轻,不要太早下断语。"他低声道,少女似乎没听见。

"什么'和平就是无能者的幸福时代'?战争虽然是人类历史的常态,可是因为少数人的远大理想,就剥夺多数人的生存权利,就是伟大的霸者所作的事?"她试图镇定下来,反刍所看过的文献记载。在信与不信之间,取舍是如此地困难。

"他说王位不一定要传给儿子,只要有能力的人都可以从他手中夺去。""这是很豪迈的讲法?"绅士语尾上扬,适度表达他心中的难以认同。少女抿著嘴点头。

"的确。不过是个未成熟的人格在卖弄罢了。""未成熟碍…""伯伯,我只有十三岁,而我会很大方的承认这个年龄,并且利用随之而来的立常""怎么说呢?我不是在否定,毕竟一个人会变成那种不平衡的状态背後必然有著深刻的理由,只是我……""站在感情的层面还是会否定他。"年龄的差距让老绅士替少女做了符合本意的注脚。

"嗯。"

"我也曾跟著莱因哈特皇帝打过一阵子的仗。军事上,他是个天才;治理国政,他兢兢业业,体恤人民。""威斯塔朗特事件,却是他不可被饶恕的罪。""我并不是单纯以数量来考虑,不过,这个事件是最严重的吗?"斟酌用字提问,并不单是担心绅士可能是此事件的受难家属。新帝国历三十年,因此事件而爆发的暴动虽然很快被平定,但余波迄今未息。在星际间来去的四年里,除了让贵儿成长,也给她更多与政府不满人士接触的机会。特别是,面对"天真美貌的少女",人们往往会降低戒心。

"无视於战略上优势,只为满足私人好胜心而硬干的巴米利恩会战当然严重。但是,威斯塔朗特事件却逃不掉变成本朝永久包袱的命运。""不过,统治者的手很难永远保持乾净吧。"非常不入流,却很实在的譬喻。

"所以就产生了矛盾。"

贵儿颔首,她觉得老绅士的脸色变得更加沉重。

"站在皇帝的角度,和站在人民角度的做法很难完全吻合,不难想像。""盲信者当然是很轻松,而质疑自己的人可就累了……"少女陷入一阵迷惘里,红发绅士沉稳而淡然的提醒。

"孩子,你说话虽然坦白,但人生在世,还是得知所保留。""我会记祝不过,虽然我只有十三岁,可是我不是孩子!"不满终於压不住了。

"莱因哈特皇帝说过,十岁之前都只算是半个人。既然我已经十三岁,就是个大人了。""这有诡辩的嫌疑埃"绅士苦笑。

"你不是不信任历史吗?"

"没错。但既然传说不见得是真的,那就把合於需求的拿来作最合乎利益的运用,这不正是它们的价值所在?""真相如何只有死去的人才知道,不是吗?活著的人本来就有随意扭曲纪录的特权。""这倒是真的。""我可是很努力才获致了这么一点结论。""看的出你很努力,虽然不成熟,却是自己的意见。"少女从凉椅上起身,向大公墓碑走了几步。不知何故,和老绅士一同坐在凉椅上令她全身感到不舒服,虽然谈话使她非常愉快。

"您从前是军人?"

"曾经是的。"

绅士眼中一片乌云掠过,由於灯光昏暗,贵儿并没有注意到。

"因为不适於待在行星表面,我必须想法子在宇宙船上尽情的过我的人生。""喔?""对於经商我没兴趣,家里的经济情况也不许可我多想别的选择。所以我决定将来从军。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建议?""与其心不甘情不愿的作,不如找个好理由。放心,军队有一定的重要性,特别是在你长大之後……""伯伯,您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现在国家可和平得很,军人最大的任务是缉毒和捉海盗。"许多退伍老兵嘴里整天挂著"战争时……",让生於和平之世的年轻一辈望而生厌。

"我真是老了,老得连时间都搞不清楚。""其实……或许是我自出生以来就享受著和平,才会遗忘那些事情。""你试图去了解政治,历史,这在年轻一辈来讲已经很了不起。军事方面的知识,以後慢慢再学就是。""谢谢赞美。您说的对,正规教育对於平凡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边说著揶揄自己的话,少女将头倾斜。在平地站久了真是不舒服。

"只要是你决定的,并且你知道理由就行了。要发现自己的本心。""说不定,齐格飞。吉尔飞艾斯大公的心灵在死後才获得解放。当影子不再是影子,人才会幸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来由的冒出这句话,将话题转往玄妙的方向,贵儿瞪大眼睛。

"……在一切停止之後,我才发现真正的自己。"握住古特鲁妮的手,才是他人生确切的起点。她开启他人生的另一个可能。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齐格飞。吉尔飞艾斯一级上将死了,亡了。

"原来,我可以为了自己而活。"

练坠是虚假的羁绊,他早就抛弃了锁链。

"过去的人生没必要否定它。只不过,那已经过去了。""为了少数人的理想而杀害多数人,我不愿意继续这种名称好听,实则残忍的事业。"少女诧异的看著眼前沉浸於回忆的老绅士,他的脸在照明灯下,略微透出无机质的光芒。心中存有百分之二十三对绅士是否为人的怀疑,贵儿放在口袋中的左手按下紧急呼叫器的传送钮。得开始替这意外展开的对谈准备结语。

"伯伯,虽然我年纪小,不过我还是想劝您一句---""和远在天边的女神比起来,身旁垂手可得的幸福才应该珍惜不是吗?"不知是不是突然"回到主题"的缘故,呆了半晌,老绅士才开口。

"我的妻子很可爱,我们的确过得很幸福。""这就对了!以媒妁之言开启的婚姻难道就不能获得幸福?"真挚的急切语调,爱情这档事毕竟是十几岁少女颇为关注的议题,在怎样的境况下都是这样吧。

"……在被责备的状况下,我第一次作了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选择。"不再跟随金发的有翼狮子,他用自己的双脚,站在地面上。他存在,不是因为金发的天使们,而赖於他的意识。

"作自己……是吗?"

长幼俩人相视而笑。

"阿贵!阿贵!你在哪里?"

听到兄长急切的叫唤,贵儿对坐著的长者必恭必敬的行礼。

"哥哥在叫我,对不起,先走罗。祝您和夫人永远幸福。"老绅士和蔼的点头,对她挥挥手。

贵儿右手提著照明灯转身离开,她缓缓走了几步。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去。

椅上红发的人影消失了。

"大叔?"

"走了吗?"

脚步太快了吧,一个五六十岁的人会跑的如此飞快?等一下,他真的是人吗?那些话,真像是……她无所谓的摇著头,管他是谁,自己毫发未伤,清晨四点能碰到投机的谈话对象算件好事。

正待迈开脚步,突然,温暖而诚恳的声音在她的脑中响起。少女整个人被定住了。

"这个国家的危机已经出现,我看到未来宇宙又将陷入一片混乱。""永久的和平难求,但我希望至少可以缩短战乱的时间。""寻找良久,终於找到可以托付重任的你。""智能,洞察力,自信---你有成为良将的素质。""你拥有我所没有的权谋,这股辛辣的作风可要保住,是你珍贵的财产。""谦虚,不间断的努力,先记得这两点吧。慢慢来,在运气方面,我会竭尽所能护持你。""为什么选上我?"被连珠炮的神谕般语言搞得迷糊,贵儿好不容易才迸出这么一句。那声音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总之,罗严格兰王朝,就拜托你了……"

还无法置信,执著於因为未休息而精神不济导致幻听的少女,猛的感觉自己被抛入了另一个空间,眼前浮现无垠的星海,鼻中嗅著的,是比商船里包含了更多电子无机质臭味的循环空气。她发现,自己置身在某艘战舰的舰桥上。

"全队舰队出击!最大战速前进!"

英气焕发的指挥官,是红发。高个子的青年。那张脸,少女十分熟悉,她为之呆然。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

* * *

"阿贵!阿贵!"

哥哥担心的脸孔映入眼廉,贵儿微笑。

"哥,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刚刚昏倒在步道上!"

"我很好,真的。"

"到底怎么了?"

"三十个小时没睡,加上老毛病发作罢了。"真是个好藉口,她感谢老天的恩赐。

"你呀……"

疼爱妹妹的兄长不禁为她接下来留在奥丁念书的生活是否能平安感到忧心。

"哥哥抱起我时,有看见其他人吗?"

"哪里会有人,除了你,谁会凌晨来扫墓?"其实他依稀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红发人影,当他眨完眼睛,想再次确认时,人影就消失了。虽然在墓地,但青年却仍不把鬼神之类的事情列入考虑。应该只是一时的眼花---他是这么解释的。

"对了,哥,'指向性杰服粒子'首次运用在实战中,是亚姆立札星域会战的事吧。时任中将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大公利用它,得以顺利攻击同盟军後背後。""嗯,它发挥了确立帝国军胜利的功能。""奇霍伊萨星域会战里,吉尔菲艾斯大公利用鲁兹和瓦列两提督的舰队配置,造成和敌方遭遇的时间差,藉机率领八百艘高速战舰突入立典亥姆军的侧面……""没错,不过你怎么突然对战史感兴趣起来了?""我毕竟已经决定进军官学校了,看点有关战史的书也不为过吧。"这全是她刚刚亲身经历的战役,在巴尔巴洛沙舰桥上,她体验这几段历史。头脑比从前更清晰了,大概是装了许多"别人的"经验与智能之故。

"话别说的太早,你可连入学的资格都还没有。""会有的,两年後我会考上。"妹妹以十分坚决的口气说。深知她说到做到脾性的哥哥也懒得辩,等著瞧便是了。

"待会回家,我们下盘棋如何?'

"呦,我们每战必败的阿贵,怎么突然想下棋?""这次我绝不会输!""口气好大。""我可是接受特训过哩!"哥哥不理会妹妹的挑??,迳自无言的开车。

"所以,红胡子大叔,你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面向窗外,天空渐渐放出光亮,少女问著无解的问题。

"如果说,以为这样'拜托'我就会拼死命的干,那您就错了。"换作是别人可能会,例如说,忠心的吉尔菲艾斯再世之类的。很不幸,流有一半旧同盟血统的贵儿,对於热切的掏出自己忠诚心一事完全没有兴趣。

"我的确有点能耐,但不先治好老毛病,看来连军官学校也念不完。麻烦您帮忙。"在平地上能站的稳,才能把军队的入门资格拿到手。"罗严格兰王朝就拜托你了。"这么大的一件委托,要求点报酬并不为过。她并不是不知自己斤两重的纯粹小孩。

"再来……要让我卖命,也得先看看遇到的情况。"会乱到什么地步?从何乱起?在此之前,为什么是吉尔菲艾斯大公出面拜托她挽救这个朝代?皇帝莱因哈特去了哪里?将来难以预料,不过请求者的心情约略可以猜到。皇帝莱因哈特不袒护在他眼中明显无能之子,"灰暗皇帝"亚历山大。齐格飞,倒符合他的个性。在他的眼中,四处征战应当比维持国家正常的运作更加富有吸引力吧。霸者比贤君更加令他钦佩。说不定,死去的皇帝还巴望著天下大乱。给人"拥有柔软心肠"印象的吉尔菲艾斯大公,关切世间的和平,如果说刚才的情境是少女妄想症的结晶,也因之合理化。

已经决定相信"声音"的贵儿,反而对作出选择的"人"未说出口的理由感到好奇。从母亲传承到女儿手中,红玫瑰的献祭或许给逝去的忠臣留下深刻印象,是否为她获选的理由之一?她不算平凡少女,却也不是什么旷世奇才,至少活到今天是这样。

"阿,实在很奇怪。"

新帝国历三十五年九月的现在,在"灰暗皇帝"的统治下,看不出有什么大乱的迹象。统治阶层的动摇,应当不至於突然的发生。将帝国的命运托付在"朱贵儿"的手中,她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恶作剧。或许是放眼将来?!"能做的尽量做,我只能暂时这样答应您。"和家族素有渊源的大公托付,不做的话可能会被天上的母亲罗唆。以有些幼稚的推理,少女在心底这样回答。

"脑袋一片混乱。红胡子大叔,在您的灵前被您选做'帝国救星',还真是令我惶恐。""您夫妻俩,会永远幸福的!"碧绿色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诡谲的笑颜,浮现在她不符年龄的成熟脸庞上。

frederika

00/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