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寂寞之夜
3-2
穆拉汶斯基财团未来继承人的办公室,现正不顺著主人意思,迳自被闹著。
「亚历山大.齐格飞皇帝陛下今日上午假狮子之泉大会堂偕前皇帝秘书官,亦为前司法尚书克斯拉之女裴特菈.克斯拉完婚。」
「皇后陛下已怀孕三个多月,胎儿健康而稳定的成长中,预产期於来年五月......」
「全帝国热烈庆贺。」
「举国欢腾!」
「新伉俪的诞生!」
几个大萤幕影像不断流动,但几乎都是婚礼情况不同角度的呈现而已。报纸阅览器上的标题不停转换,更迭之间满是喜气。
「没有了啊......」
奥嘉一手提著茶壶,一手按著自己的太阳穴苦笑。
壶里的薰衣草茶早就一滴不剩。
她望向储藏柜。
「约兰妲阿姨特地补的货,竟然就这样喝完......可惜。」
说话快要语无伦次。
响个不停的新闻,平常可以当作接收外界资讯,此时却觉得像是轰炸般的存在。
「死卡里邦,你就没别的消息可以说了?」
被点到名字的主机只是一直重复著:
「这是十一月十五日您订阅的新闻,这是十一月十五日您订阅的新闻,这是......」
「继续播放,声音调低百分之五十。」
她无奈的命令。
也对,婚礼仪式可是预定进行一整天的,既有全帝国人民为观众,各大传媒哪有不全力报导的道理?
就算是自许为民主堡垒的巴拉特自治领,在闹区街头一定也有不少人围著大萤幕看热闹吧。
约莫五个多月後的大选纵然局势暧昧不明,但对於大多数人来说,没什么吸引力。
於她来说,即将来临的大选跟灾难是同义字。
肖像变成笑话,塑像变成箭靶。
一场又一场为民主进行的战役记载早就褪了色。
那些日子距离大众太遥远。
他们想要的,是市区改建,是经济活络,是生活更舒适。
而不是民主政权的再生。
自由民主党的中坚份子却一直不能正视这个事实。
连他也一样。
不,或许他是抓的最牢的其中一员。
死抓著过去的荣光不放是愚蠢的,但奥嘉却没敲响警钟的想法。
局内局外的分野。
不管他人如何看待,她始终坚持自己局外的立常在做傻事之前,人往往并不思想。
以後才思想。
「罗素女士固然是个美女,但套装比不过结婚礼服诱人哪。」
站在流理台前冲洗茶壶的奥嘉,对於不断顺水流下的薰衣草残骸失去兴趣,视线不自觉地移向旁边小镜子。
连续三十五个钟头没睡,把钢笔当成发簪的青年女子,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儿。
轻叹口气。
「我说话可真酸。」
勉强给自己找个理由,除了精神过度疲倦而无力维持礼仪外还有什么?但能记清楚连续工作几个小时,充分表达出尚未到达恍神的境地。
将出版社地点刻意选在受过轰炸的海尼森旧市区,不能不说是一种肤浅的浪漫主义作祟。
「要是当年没看见这栋房子就好......」
中学时偶然经过这栋半颓倾的古典屋宇,暗暗立下重回现场梦想的她,一听到它还矗立在街上的消息,马上就以极低廉的价格和屋主打下买屋契约。
要说美嘛,这建筑样式早已退流行,虽稍事整修过,但外貌仍活像个废墟;由於供电系统老旧,只能以最古老的爬楼梯方式上下,偏巧,一人出版社还是有不少必需设备,各置於三个楼层;位於旧市区,治安和环境其实并不是相当宜於人居。
之所以连续三十五小时没阖眼,就是因为数日前这区的供电系统调度缘故。
赶著今天传给费沙总社的新书样本,却非赶出来不可。
事情才刚刚告一段落,又得去赴约。
忙碌的像个陀螺。
「『在-伴随著-昂扬-感的紧张中-偶而还混杂-著些许恐惧或乐-观。或-许我们的精-神状态就-像著初次演-出的舞台一样......』」
不暗牌理出牌的用打破语意的节奏念颂著文句,意图清醒。
奥嘉快速的在更衣室、盥洗室间穿梭。
不一会儿,以灰色系为主调的衣著已全数上身、各置其位。西服裤加外套,珍珠胸针,收拾起的棕色发丝,加上无可挑剔的笑容。
海尼森的生活,永远是这么快节奏,充满挑战。
最诱人的报酬莫过於此。
「新声出版海尼森分社社长暨主编,奥嘉?穆拉汶斯卡雅。」
低声念著。
不可否认,有些孩子气。
并未忘记幕後资金仍来自父亲,但这毕竟是自己一手打下基础的事业。
人不能选择出生的环境,而她,也充分享受著优渥的宠爱。
正因为有如此的背景,才有今日的发挥。
既然事实昭然若揭,就没必要否认。
「愿奥丁大神保佑这对新人幸福!」
「皇帝陛下愉快的笑了。」
一切就绪,奥嘉清开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坐上,凝视著萤幕。
「定格。」
那个不带色彩的笑容一度熟悉。
与我相似,反覆计算练习过的角度。
婚礼,婚礼,婚礼。
真是巨细靡遗。
从礼服的布料多贵重到新娘小学同窗的赞美,无一不报。
媒体几几乎乎忠实扮演了帝室宣传者的角色。
什么残酷的决策都瞬时被遗忘了一般。
大概是你想要的罢。
心甘情愿陷於桎梏,挣扎於另一个世界里的你。
「字汇表......」
她喃喃自语。
最後的那句话。
我依然不曾这样做,想来你也始终把它当成史书上的故事。
没必要老是满足别人的期待。
我不需要拯救你。
与其呈现出早已明白的德奥里亚星域「尼尔森-孔德氏补幕後黑暗面,不如静待你的下一步棋。
恶狠又自私的决定?
又有谁有资格批判?
现在,我想证明,别的声响自由发出的可能。
为此,愿意尝试一切可能。
这,就是属於我的任性。
就算我必须向你致歉,希尔德皇太后陛下。
因为善意欺骗。
门外传来声响。
「奥嘉?」
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拥有年轻且炽热情感的声音。
她低声嘲笑自己:
「你也很年轻呢,社长。」
室内一下子陷入静寂。
「请进。」
伪装已经作好,表面上看来光鲜亮丽的出版社负责人暨总编戴著甜美的笑容欢迎不速之客。
「你这儿还是很令人舒服!」
要说恭维也言过其实,这个办公室旧虽旧,整天待在里头的奥嘉还是很花了一点儿心思在上面。
杨?敏兹以与其说是粗鲁,不如说是装模作样的随便步伐跨入室内。
「是杨埃有何贵干?要茶、要咖啡请自己倒,你知道放那儿。」
近乎揶揄的口气,疲倦已极的奥嘉此时也懒得掩饰什么。
专跑政治线的摄影记者杨,当是忙碌不堪,但却一天到晚借顺路之名造访新声出版海尼森分社。
「我这个弟弟正直又聪明,就是钝了点......」
奥嘉要好的中学同学,现为专业雕刻家的罗莎琳?敏兹,无奈的对奥嘉拜托别拒他於千里之外。
「你这个社交界之花一定有好办法让他知难而退!」
但不知为何,友人的弟弟老是让她联想到远在费沙的诚实小弟瓦勒斯卡,常用的一些招数就是使不出来。
自搬到海尼森,身著不同礼服出席各类大小宴会的日子离奥嘉愈加遥远;之前「只欠册封的皇后陛下」异名更成为一道护身符;一度甚嚣尘上的和自由民主党主席亚典波罗之间恋情传闻......这种种让她完全无须担心追求者的出现,得以安静从事喜爱的工作。
杨却什么也不想似的,继续老往这儿跑。
有时是带份食物,偶尔带个罗莎琳的信,更常扮演「新闻报马仔」的角色。
虽然,奥嘉早从精确度极高的私人情报网络中得知这些消息。
或许是奥嘉语调的关系,脸红的杨不好意思地搔搔理的极短的暗红色头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
「罗莎琳决定要在本月底办首次个展,这是邀请卡。」
她打开邀请卡,很有罗莎琳的风格,简明扼要只签了个名。
「她近来备受肯定呢。」
「托你的福,奥嘉,要不是『今日艺术』、『艾玛』的先後专访,我姊就算得了那捞什子『自治领艺术大奖』,还是一点名气也没有。」
「罗莎琳是有才华的艺术家,我很钦羡她所拥有的才华。」
事实。
与之相比,奥嘉完全由於社会地位的优势才有今天,她很清楚。
没必要为此扼??,但是天才和凡人之间的差距终究是差距。
「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米克,他可是一等一的行销高手。」
「米克他......」
杨皱起眉头,米克?歌特虽然是罗莎琳的同居男友,但他实在不能认同他为推广罗莎琳作品不计一切的种种做法,例如制造关於罗莎琳的新闻,刻意哄抬罗莎琳作品售价,雕塑罗莎琳的艺术家形象等等。
纯真少年跟饱经世故成人之间的差别,是否就是理由?
奥嘉轻拍杨的肩膀,微笑起身走向门口。
「我现在要去自由民主党中央党部,你也该走了。」
「你?奥嘉,如果要见亚典波罗叔叔,何必去中央党部?回家就......」
似乎觉得自己说漏嘴,话还没结束杨就没再接下去。
她甜美的斜著头笑:
「我几时告诉你要去见谁了?」
「可是......」
难道还有第二个答案?
她从他湛蓝而无欺的眼睛里读到这样的讯息。
不需要回答还没有答案的问题。
特别是,连问题的成立都还不坚牢的时候。
「我和哈洛德约好五点钟在中央党部见。」
奥嘉迅捷而不急忙地拿起公事包,走出办公室。
-现在倒打心底感激起哈洛德无谓的邀约,就算是对於他好心的酬庸,说些实在的建言吧。
「我载你,我也得去党部记者休息室里枯坐。」
奥嘉喃喃著不知哪本书上记载的话语:
「为犯错而犯错的生命真实感......」
「怎么了?」
还像个大男孩般的杨在後头天真的问。
「没事,走吧。」
她再一次加快脚步,老旧的木制阶梯趴搭趴搭的响著。
-又称乖张。
曾经对著父亲这样说过:
「最微不足道的理由是,我还是不懂,什么是爱情。」
「最堂而皇之的理由是,我想做我自己。」
而今,一双眼睛,一个脑,或许还有一颗心,是不是清醒?
处於前所未有死角之中的此刻,并不确定。
也许,必需-
思而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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