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寂寞之夜 (10)

澧加

清醒的寂寞之夜

3-1a

「我喜欢喝咖啡。」

那年,十岁。

对於正值成长期的半大不小青少年来说,咖啡因有害无益。

微不足道的任性。

她向来循规蹈矩。

「人小鬼大。」

比女儿更可爱的母亲,经常瞪大黑色眼眸无可奈何的这么讲。

跟自己对坐,手持白磁咖啡杯的父亲却未曾劝阻。

谈话的详细内容不复记忆,带著温和笑脸的父亲丢出的问题,突然在耳边响起。

「当你不能喝咖啡的时候?」

「那我......就喝红茶......」

试探的常识性回答。

虽然知道,父亲第一时间想到的绝不是这个答案。

当然,立即浮现她脑海中的同样亦非如是画面。

「如果是爸爸,会先喝一口红茶,然後说服别人喝咖啡。」

「说服别人?讲道理吗?」

忙碌的父亲极为重视和家人相处的时间,玛丽嘉所谓「和你爸爸一个模子出来的」女儿裴特菈虽不爱撒娇,可是因为个性缘故,看来「倍受宠爱」。

不管去游乐园、博物馆、旅游胜地,父女有空一定会聊上几句。

乍看不像极为亲密的亲子关系,但这是他们的相处方式。

「不一定要用嘴巴,我的女儿。」

慈祥和蔼的父亲拿笔在杯垫上画起简图,女儿睁大双眼仔细观看。

一条又平又长、无可挑剔的完美直线。

「举例来说,走直路,二十分钟就到达目的地,但因为太简单而让你觉得无聊......」

从混乱中拉出了一条优美的抛物线。

「不如利用五小时把附加价值发挥的淋漓尽致。」

「......附加价值?」

那时的孩子,只像鹦鹉般地重复父亲所说的语辞。

鹦鹉般地。

犹记,父亲带点灰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烁。

闪烁进脑里的光芒?

或者是永志的记忆?

无所谓的话语深深烙印在灵魂覆膜之上。

理由难以知晓。

过程......

太长久以致难以追溯。

尽量精要解释的父亲,仍然没把道理完全传授给孩子。

他无奈地摇摇头。

「总之,最後要喝咖啡或红茶,选择权在你,知道吗?」

最後下决定的,是你。

就是你。

少女无邪的絮语惊醒陷入回忆里的裴特菈。

「皇后陛下的肚子好大啊......」

「亚斯特丽!」

西苑事务总管克拉克夫人小声喝斥天真而无视礼仪的年轻侍女。

裴特菈优雅的对著因惭愧而低下头、偷瞄著上司的亚斯特丽笑著说道:「亚斯特丽说的是实话,这么大的肚子可真带给我不少困扰呢!要是小王子、小公主快点儿自动从我肚子里跳出来可省了不少事!」

「皇后陛下,您......」

克拉克夫人有些错愕。

在西苑工作多年,最多也不过是听到尊贵的皇帝陛下所说的,令人一点也笑不出来的黑色笑话而已。

新任皇后陛下裴特菈并不只是个寻常女子,众人皆知。

她住在此处的这段时日,在礼仪应对方面虽然无懈可击,却明显的情绪不稳定。

也是必然。

怀孕、结婚都是人生中的大事,她得同时面对。

况且又有卧病在床的皇太后婆婆,喜怒难测的皇帝未婚夫,以及,深陷於心理疾病中的未婚夫「妻子」-如果葛拉轼子爵夫人算得上皇帝名正言顺的妻室......但结婚大典开始前的今朝,这位年轻女性像是找到什么似的,突然明亮起来,流露出一股坚定的气质。

「果然是天生的皇后命哪!」

克拉克夫人心中暗暗赞叹。

那股风范,多像年轻时的皇太后!

据说她心机深沉,在宫里见惯人来去的克拉克夫人倒不这么以为。

没那点脑袋怎么坐得起大位!

不过,那股抑郁的气质便是皇太后没有的。

跟当今陛下站在一块,还真是恰好的一对儿。

「怎么了?」

裴特菈投射过来,温和而不失精明的眼神令克拉克夫人一惊。

「您......包姆嘉登女士的设计真适合皇后陛下您!」

「是吗。」

这是件极简风格的米白丝绸婚纱,高腰设计,裙长曳地。

遮住裴特菈已明显的肚子的功能性暂且不提,它充分将她白嫩又健康的肌肤衬托出来,丝绸顺著柔美的肩线滑下,她清丽的气质优雅而充满贵气的被突显。

由宫内省提供名单中遴选出来的礼服设计师芬妮?包姆嘉登,头先还不相信才从设计学校毕业没几年的她,竟能获得替皇后设计结婚礼服的机会。

「这么重要的案子,为什么会......」

「包姆嘉登女士,您去年是服装织品协会举办的青年设计师金奖得主。」

坐著的裴特菈交叉的双手置於膝上,沉稳的像座雕像。

「是的......」

「您和许许多多的青年设计家,正为我国的设计增添许多创意姿采。即将成为帝国皇后的我,难道不应该为您们的努力而喝采吗?」

「皇后陛下言重了,我将全力以赴。」

这便是这位新锐设计师全力以赴的成果。自从公布以包姆嘉登为首的礼服设计群後,他们的身价立即水涨船高,而帝国金奖的公信力更再次确立-这群设计师全都经过帝国金奖认证。

「连选件礼服也必须考虑这么多?」

这是母亲玛丽嘉发出的不平之鸣-她原本想亲手替女儿缝制嫁衣。

「就因为这是小事,我才得自己弄得周全。」

裴特菈苦笑。

帝室的形象若能因为自己的加入而变得更好......不知不觉,越了解他就越机械化。

机械化的将自己与国家相连结。

自由的流失。

流失的自由去了哪里?

她不知道。

没必要知道!

「您好美丽呢!陛下一定会被吓到的......」

少女再度口无遮拦的说著。

「亚斯特丽!」

克拉克正想撵小女侍出门时,门口一阵骚动。

「陛下驾到!」

八点整,分秒不差。裴特菈不经意看到时钟,哑然。

「克拉克,你带这些人下去......」

眼看上司跟同伴都要退出房间,亚斯特丽却还跟不上步调地整理东西。

没法子,裴特菈忍俊不住的朝她挥手:

「亚斯特丽,需要你帮忙时我会叫你,下去吧!」

「是的!皇后陛下!」

有著亮晶晶纯真瞳孔的亚斯特丽,终於轻巧的离开。

「真像妈妈呢。」

裴特菈呼了一口气。

小女侍的未来,大概也跟常出入宫里的人士有关......可预期的事情,总是缺乏惊喜。

但这世上,却仍然有人因此而过著快乐日子。

所谓的快乐,竟是因为别人快乐而快乐?

当渐渐体悟到身处高位的沉重负荷,对於快乐的定义亦一步步改变。

裴特菈.克斯拉。

这名字还将跟随我三小时......仅剩下一万零八百秒的时间之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