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寂寞之夜
2-4b
「......关於德奥里亚星域传染病善後处理,各界的看法朕大致上都明白了。」
皇帝亚历山大?齐格飞,视线从投影转到眼前的国家安全保障局局长卡托芬。
没有温度的冰蓝目光,代表询问。
「那么,陛下还想知道些什么?」
光是完美无暇的简报,无法满足生性严谨皇帝的需求,卡托芬十分清楚。
「我只有一双眼睛,你懂吧。」
「是的,请让臣再作深入说明。」
「对於陛下接受议会决议攻击最力的有份量评论,是这份-」
毫无装饰的黑白文字出现在投影幕上。
「『野蛮表决-看穿德奥里亚星区心理复健计划缩短的真相』,刊载於穆拉汶斯基传媒集团旗下的「明镜」周刊。」
「署名『埃符斯廷格尼?"亚历山大"?巴西凯维奇』。」
为「明镜」写了十多年评论的这位谜样主笔,正是鼎鼎大名的奥嘉?穆拉汶斯卡雅。
卡托芬停下说明。
脸上毫无表情的亚历山大?齐格飞,其实在出刊当日就已读过这篇社论。
虽然「明镜」观点向来犀利,主笔及编辑群也勇於任事,但由於用字较艰深,议题严肃,读者群一直集中在所谓知识份子的金字塔阶层。
换言之,对於一般民众影响并非很大。
皇帝的过度在意,多少根植於不外露的私人情感,卡托芬如此认为。
「『作为帝国首次正式依宪法赋予议事权力的议会诸公,究竟基於何理由作如此决议?显然,他们亟欲面面俱到的用心却反倒令『帝国』这个名词失去意义......』」
「『为全国人民著想的策略?当德奥里亚星域民众的哀歌响遍帝国领土之时,此决议的根本错误昭然若揭。』」
沉稳的嗓音在静寂的空间中回汤。
不过念了几行,卡托芬便停下来。
眼前的皇帝像是有什么话不吐不快的模样。
「穆拉汶斯卡雅小姐这样想?」
极为寻常的反问。
身为人臣,卡托芬却明白话中有话。
「穆拉汶斯卡雅小姐并非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但她也只有一双眼睛,睿智如陛下......」
卡托芬深深鞠了个躬。
不会对这篇社论的缺陷视而不见?
亚历山大?齐格飞惨澹的牵动嘴角。
德奥里亚星域「尼尔森-孔德氏补的爆发,在进一步调查後,发现与生物科技公司「Bio-Garten」在当地进行的畜牧业改良计划有密切关系。
未刻意保密的情况下,传媒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为何会让民间企业将整个星域当成实验场?
他原来预期会出现这一类的批判之声。
事实并非如此,但他想听。
迄今没有一个重要媒体的批判让他能听。
自大?并非如此!
连自我都认识不清的谩骂对於自省又有何益?
不停歇的自我鞭答便是长久坐在帝位上的代价。
间接喝Bio-Garten奶水长大的穆拉汶斯卡雅,究竟是顾念往日情分或是资讯不足导致误判?
重心摆在议会为何出现删减德奥里亚星域心理复健计划预算的表决结果的社论,用字虽然铿锵有力,观点却显单保以一对多,难。
巴西凯维奇-或是穆拉汶斯卡雅-的抨击,对於不在乎名声形象的议员而言,只不过是室外狂犬乱吠罢了。
应当是件好事,许多隐藏在表决之後的肮脏没被揭发,他合理决策的负面意义暴露的不多。
却,就是遗憾。
对於想听到理智而冷冽批评的自己,感到可笑。
「朕倒庆幸人人都只有一双眼睛。」
他用乾涩而略显低沉的声音说道。
「臣以为,位置不同,观察角度便大异。」
「穆拉汶斯卡雅小姐站在死角较多的位子。」
「身为国家安全保障局的一员,臣对此相当满意。」
以媒体人自许的文字工作者,总坚持自己的中立与客观。
距离产生误解,对於扭曲的慎重以待导致攻击火力不足。
这个女人现在满脑子都是巴拉特自治领的相关事宜,换言之-不足为惧。
「Bio-Garten的事情,朕会作妥善处份。」
「是。总之,除了几个边境星域地方报与电视台出现激烈言论,媒体对於此事的报导大致是正面的。」
放任不同波形异声的形成与运动,却对振幅施以控制。
无法完全箝制媒体,就营造看似无限的空间让他们活动。
摆弄恣意放肆的傀儡,富挑战又刺激。
「需要刺耳的声音。」
皇帝亚历山大?齐格飞授与国家安全保障局长卡托芬的旨意只有这么单纯的一句话。
卡托芬满足於充分的授权。
在这般统治者的手下做事,需要高度专注与实力。
他自信两者兼具。
眼前的臣子志得意满。
出因於亚历山大?齐格飞的刻意重用,国家安全保障局势力日渐茁壮,和过去皇太后摄政时代大不相同。
他小心翼翼培养自己的班底,也该到修枝剪叶之时。
让被统治者感受到过分莫名压力的独裁,必然走向失败。
现在,该拉梅菲斯特一把。
「别玩得过火。」
「蝴蝶振翅能引起远方暴风的定律,你可晓得?」
「臣明白。」
对於风吹草动要怀抱恰到好处的警戒之心。
共识。
不因地位殊异而两样。
停半晌,亚历山大?齐格飞若无其事的问:「伊谢尔伦的商船『露娜』爆炸案,调查的如何?」
如卡托芬所料,青年皇帝对此事挂怀不已。
未将此事加入简报,中年局长就是等这一问。
「实情尚未明朗,但可以肯定,菲力克斯?米达麦亚的意外死亡......」
「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到此为止。」
亚历山大?齐格飞转侧身,陷入短暂的沉思。
不想知道?
卡托芬微微牵起嘴角,人类实在是很奇妙的生物。
不管科技如何进步,奥妙的情绪表现却仍始终无法清楚分析。
对以收集及判读情报为业的卡托芬来说,只要几个断片就能编好剧本,导一场戏。
污蔑也好,恭维也罢,现实人生里的创造最吸引人。
比起朝生暮死的舞台,真实的持续之魅力无限。
求死望生,压制渴求,解放欲望。
放下秃笔,拿起权力。
抛弃虚假,玩弄真实。
我浸淫陶醉满足於此。
而天性自虐的皇帝却非这般过活。
对於菲力克斯?米达麦亚,他究竟怀抱什么样的想法?
一个值得玩味的无解问题。
仍未把视线转向臣子的亚历山大?齐格飞,将手指交叉後开了口:「钟馆的大钟......是否准时?」
「是的,修复过的大钟时间一秒不差,但还不能响。」
「依你看,何时会响?」
明知皇帝用眼角余光观察自己,卡托芬还是丝毫无惧的以笑脸回话。
「人心难测。」
制造关系,将之串连。
痛苦翻滚的侧影,是作品。
我站在孤岛俯瞰。
「......有新状况再向朕报告。」
或许是五味杂陈吧?总之,青年皇帝又沉默良久才下这道寻常命令。
「对了,在监视方面放松些,下去吧。」
卡托芬恭敬行礼准备退出。
开始翻阅案上文件的亚历山大?齐格飞慢条斯理丢出一句一点不令他惊讶的话语:「近来密告函激增,你毫无所悉?」
以宪兵总监梅菲斯特为首的军方情治单位与以卡托芬为首的国家安全保障局是帝国政府最常为人抨击的两股势力。
对皇帝亚历山大?齐格飞而言,两边的均势维持乃属必须。
「臣相信陛下的智慧。」
我了解您坐在高位看我俩斗争的必然。
可惜我俩也不是您的傀儡。
「收敛些,你锋芒太露。」
「臣遵命。」
我站在深谷仰视。
尽管永远看不尽天空,不愿僭越神只的地位。
到底,是人。
纵然,在此以「皇帝」为虚名,「朕」为僭称。
就算已经忘记疼痛,血液仍然在身躯中奔走。
活著,为作工具。
卡托芬淡淡的笑开,或许是离正直光明很遥远的表情。
「臣不会僭越本分。」
「再怎么说,臣不过是个舞台监督而已。」
让戏完整呈现是我的责任。
至於好坏......
不是我能控制的。
「卡托芬阿,朕也不过是国家的机器而已。」
亚历山大?齐格飞脸上泛著些许的苦涩。
这不是我想控制的。
不是我想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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