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寂寞之夜 (6)

澧加

清醒的寂寞之夜

2-2

「您有四小时自由时间。今晚八时在卡尔基米什饭店的帝国媒体广告金奖颁奖酒会,请您务必准时出席;夫人交代您在十一时前回府;明日九时,本集团董事会每周集会於总部大楼举行……」

挂在耳旁的接收器传来一整串无机质的声音。

三点整。

属於他的自由可能在另一个平行宇宙,凡亚?巴西凯维奇?穆拉汶斯基想。

「你是人,不是机器,给我分析过的情报。」

「我也是人,不要一次告诉我跨越十八个小时的行程表。」

脸上没一点表情的男人小声命令,在此同时,他迈著迅速却不失韵律的步伐,在宛如迷宫的宇宙港附近小巷穿梭著。

刚硬而分明的脸部线条,有些松垮的脸部肌肉,看来约莫五十多岁年纪。

古谚有云,人过四十便要为自己的长相负责。

此话倘属实,凡亚应当是光明正大的过活。

但根据他本人及其女儿的共同看法,穆拉汶斯基家长久以来遗传的正气凛然相貌之基因,才是处於中年後半的他仍有这样貌的最大原因。

他把风衣拿在手上,身著正式西装,领带夹、袖扣等配件一应俱全。

还不到这儿热闹的时刻,打扮齐整的他与此地有些格格不入。

窄巷中,秋天尚未完全到临。

他脸上稍稍沁出汗珠。

「太久没在外面跑了。」

好不容易挪出时间到这儿来,作为金钱奴隶,被动而悲哀的失去闲散生活的可能。

人类生命里,变数太多。

决定创立「宇宙今日」时,只为寻求一个保有客观立场的媒体。

谁想到,竟然演变成名扬帝国的「穆拉汶斯基传媒集团」?

人们都说,凡亚?巴西凯维奇?穆拉汶斯基有今天,全赖「女人」。

因为第一任妻子的遗产,让他能够创立第一家报社;因为女儿的绝顶聪明,让他在集团停滞不前时,找到新出发的契机;因为第二任妻子是费沙地方电视台的所有人,於是集团又能向新领域前进……他们忘记,如果凡亚?巴西凯维奇?穆拉汶斯基是个不懂把握机会、不听人言、不??观察时局的人,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他并没有大声嚷嚷以确立自己存在的意义。

不需要。

「宇宙今日」、「时代」、「明镜」、费沙第二电视台。

无人敢忽视凡亚?巴西凯维奇?穆拉汶斯基在媒体界,甚至帝国的地位。

自然,偶尔,也想回到审慎写著每一篇报导的过去。

「时间过去,就回不来了。」

「爸爸,我想你不需要『追忆似水年华』,因为你每天都过的很精采……」

那是她几岁的时候?

他老记起那灿烂的笑脸。

羽翼已丰的翔鹰,早飞离父亲身边。

「……还有,伊萨克,『新声出版海尼森分社』的特急件,收到立刻传来。」

「『新声出版海尼森分社』传过来的文章?」

「对,署名埃符斯廷格尼?「亚历山大」?巴西凯维奇……收到立刻传过来!」

对深深埋藏在复杂政商关系中的集团老板来说,要写出鞭辟入里的社论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成为提供拥有锐利眼光及胆识的媒体人空间的自己,总与所谓社会黑暗直接对抗。

年过半百,灵魂像失去某种成分,而无法产出耀眼的冲劲。

当「圆滑」、「老练」等字眼成为人格表现出的特质,便一定会丧失某些东西。

因此,她的文章就成了首都瘴气里的一帖清凉剂。

身在远方,叫人挂心的敏慧女儿!

目的地就在眼前。

名为「死狐狸」的酒吧,店招毫不显眼地贴在墙上。

「生的儿子没屁眼……」

才刚推开好久不见的厚重大门,一连串连年少时期在街头讨生活的凡亚也听不下去的粗俗下流脏话便灌入耳中。

「几条巷子以外就听到你的声音啦,老金。」

凡亚随意拉开吧台前的椅子坐下。

「他妈的混账东西,我不骂骂那些害死人的议员实在不甘心!」

「还有不顾人民生死的皇帝,简直该下十八层地狱!」

满脸通红的中年男子愤愤不平的说。

一头乱发,皱巴巴的衬衫与长裤,脚上是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旧式黑皮鞋,身旁放著学生用的大书包,说他是政府高官,大概少有人信。

当今卫生署长金冥钟,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老金,好歹你是卫生署长,不给付薪水的政府一点颜面?再说,不怕国家安全保障局的人?」

「哼!堂堂金冥钟博士,怕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国家的害虫,政府的寄生物?他妈的那些该死的东西!」

「为了帝国著想?著想个屁!」

他将手中的伏特加酒瓶重重往吧台上一放,虚张声势的气概万千。

也是,装久就成了真。

「说的好!」

留著八字胡,身穿紫色衬衫,在吧台里慢条斯理实验调酒的店主悠然搭腔。

「穆拉汶斯基,你太小看我了。什么维护局的如果能在『死狐狸』里抓我这些好客人的把柄,我波布兰就不姓波布兰。」

「老板先生,当年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用这个姓!」

抓住波布兰语病的凡亚环顾店内。

「今儿个生意不太好?」

「休息中。穆拉汶斯基,再怎么说,我可是这附近酒吧老板中最有骨气的人哪!那时候完全是意外呀。」

意外?

凡亚笑笑。

说是刻意接触还较为可信。

不管身分何如,波布兰对穆拉汶斯基家而言是永生难忘的恩人。

「当然,当然……再来一瓶!」

微醺的金冥钟口齿不清的回应,波布兰巧妙地换上一瓶不含酒精的「伏特加」,顺道问第二位客人的需要。

「『和平』?」

凡亚点头。

到底是因为名字才爱上这牌的啤酒,或是因为喜爱它的口感才注意其名,一直没搞清楚。

俐落的自冰柜中拿出啤酒的波布兰不怀好意的笑:「在味觉上你真是一点不求精进哪......像你这种大老板,何不试试『海尼森』?既新鲜又刺激,虽然带点不稳定。」

来意果然还是被摸清了。

「和平」啤酒被端正的摆到桌上,凡亚执起啤酒罐啜饮。

「波布兰,费沙媒体工会的情报有没有兴趣?」

「怎么老是拿这种没实际作用的东西来跟我讨人情,穆拉汶斯基?要得到宝贵的情报得用相当的酬劳来换,我虽然不是天生的费沙商人,好歹後天培育也几十年了。」

属於费沙商人自尊、自傲的精神─负面说法是贪财,不知何时已感染到旧同盟人波布兰身上。

「正因我付不出那样高的酬庸,才只能供些塞牙缝、聊胜於无的东西。你的情报网路比我广,在『死狐狸』从来没有我卖弄的空间。」

凡亚举罐。

「这家店就数老板最值钱。」

「是啊!」

波布兰对於他人的赞美绝不吝於接受。

凡亚视线落在随身携带的接收器上。

真慢……

「你呢,则是女儿最值钱。」

波布兰凑近凡亚,神秘兮兮的压低声响。

「又是来打听情报的,是吧?!」

「喝!」

喝下半瓶「伏特加」後,终於清醒过来的金冥钟大喝一声,自椅上跳下。

这类莫名其妙的举动,其余两人早就看惯了。

「金博士何时下台?」

这类传言的形成原因,除他多次口头辱骂皇帝,对於「正确」政策极为坚持之外,个人行为的怪诞也是其一。

金冥钟半眯著眼打量凡亚。

「自从跟约兰妲结婚之後,你越来越有绅士派头了。」

全身上下,都是设计师设计的高档货的样子。

连视「宇宙今日」为头号敌手的「费沙产经日报」,也豪不吝惜的颁给凡亚「名人最佳衣著奖」。

快递到家里的奖座,成了儿子瓦勒斯卡爱不释手的玩具。

波布兰不负责任的吹起不成调的口哨。

「约兰妲喜欢,我就顺著她。」

「真是听话,穆拉汶斯基。」

「再说,小家伙到海尼森後,那些晚宴、聚会、派对,我必须自个儿去参加。」

「倒也是,一个聪明的超级大美女能猎取到的注意力总是比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多得多。」

「我们都已不再年轻。」

波布兰耸耸肩。

「我哪,永远的二十九岁。所谓老年,是你们才该担心的问题。」

老年阿……

该怎么办?

不管是谁,对於捉不住的逝去青春都会感到失落。

或者,恐惧。

「阿,我老婆可没法子管我……」

金冥钟突然冒出的一句话,使本已暖热的空气温度陡然下滑。

金太太法兰契斯卡早已长眠於费沙公共墓地,「忙於公务」的金冥钟似乎未曾打算再婚。

若有好事之徒问起,他的标准回答是-

「没有人可以取代法兰契斯卡。」

假如话只讲到这,还蛮令人感动,但金冥钟的个性却不得不让他接下去-「没有妻子的单身生活真是愉快得不得了,我不要又傻傻的把自己关在那小不拉叽的狗笼里。」

不知要说他负心还是看的开。

至於办公桌上的亡妻相片,他也有自己的说法。

「全世界最罗唆麻烦的女人法兰契斯卡最懂得如何督促我工作,让她在这里监督,你们可以比较安心。」

「都几岁了还这样别扭,乾爹看不到乾妈心里难过就说一声如何?」

乾女儿的评论,据信离他心中真正的想法仅只几厘米。

一时无言。

连波布兰也没开口。

两位鳏夫,一个光棍。

在酒吧的老友聚会中感到寂寞实在是件无聊至极的事。

为了挥去这类无谓又引人不快的伤感,金冥钟又率先道:「要和老朋友一起喝个酒还得一周前先通知,你这个集团总裁比我这个卫生署长忙多了?!干!」

凡亚笑说:

「你想谈的还是德奥里亚星域的事,不是?」

进门时听到的一连串脏话,恐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突然在德奥里亚星域爆发的全身性急症「尼尔森-孔德氏补,其间歇发作、不规则发热、头痛、虚弱、发汗、关节痛、抑郁不快等的初期病徵,令有关当局忽略此玻当发觉此菌在动物与人类间交叉传染,出现多样变种时,局势已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德奥里亚星域近七年来发展畜牧业,好不容易打下的基础也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而几近全毁。

百分之三点五的死亡率不高,但遭感染者留下显著的残障遗憾比率却高达百分之四十。

当代人工器官发达,可并不是人人均能接受身上硬给加上非与生俱来的机械产物,对於这样状况的患者,医疗机构有提供心理辅导的必要,据统计,德奥里亚星域各类心理治疗师的员额严重不足。由於「尼尔森-孔德氏菌」是新发现的病菌,迄今後天免疫力的有效期间不详。当地大多数居民面临经济、健康、心理的多重威胁,可说全星域都处在一种异常状态中。

「目前情况总算控制住,心理复建计画已开始,你该安心多了?」

波布兰大笑。

已预设价值判断的问话有何价值?

心思全乱,哪里掌握的住逻辑、法则。

「说到这我就有气!他妈的!」

金冥钟开始比手画脚,口沫横飞的骂将起来。

也对,复数的听众总是比较令人起劲。

「心理复建计划五年变三年,预算大缩水,人民议会那些没大脑、没见识、对民主只有半桶水了解程度的王八羔子,竟然高举表决结果说他们有绝对的权力左右政府施政?狗屎!」

「Alle Tasse im Schrank!他们以为德奥里亚星域的人都是没血没泪,心是铁打的,这种不顾念专业的粗糙表决,就是共和派人士一心一意要的民主?猪猡!」

「民主政治在很大的程度上需要忽视政治。」

凡亚语重心长,却有点牛头不对马嘴,捧出一碟血肠的波布兰带著几分挑??:「但是素著一张脸的美女还是美女呀!民主主义就是这种具有价值的好女人。」

这句话有著极为明显的问题。

但是挑波布兰毛病等於给自己找麻烦,今日有求於人,凡亚姿态不想摆的过高。

似乎唯恐天下不乱的波布兰继续追问。

「别打高空,我倒想知道老金你上回打了那小兔崽子没有?」

吞下好几片血肠的金冥钟抡起拳头晃了晃。

「我这人碰到赔罪就提不起劲……他接受表决结果时我即刻入宫面见,唉,明明知道陛下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就是下不了手,口里骂几句就退下了。我这个王八乌龟!」

「不论老金打他几拳,旨意已下,依照过去的经验,这个人不会随便改变已作的决定。」

「动手既浪费力气效益又差,老板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随手抄起调酒杯的波布兰-只对调酒的形式而非内容有兴趣的他,耍花招的本事可是这附近餐馆酒吧中属一属二的-答道:「那是大老板的看法,我这作小本生意的,还是觉得这样爽快哩。」

「今後,只好希望心理复建计划小组多努力了,真是令人担忧。」

「凡亚,你说这啥捞什子话,那些毛头小夥子没钱没人力,『努力』有个屁用!」

看到「费沙医科大学临床副教授兼附属医院精神科主治医师兼狮子之泉特聘御医一条冬彦」这种成员表时,金冥钟大吃一惊。

预算与人力精简便罢,细看成员资历,在金冥钟眼里全是些经验不够的人物。

小组就像只杂牌军。

就算要??节经费,也作的太过分。

不为这件事下台,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我受不了那种地方,我要辞职!那些王八蛋越看越有气!」

虽然上任以来抱怨与风波不断,在场其余两人倒是第一次听金冥钟说出「辞职」二字。

「你一向说到做到,以後呢?」

「回医院吧……他妈的辞呈我明天递出去。」

这种东西实在够难写,但叫别人捉刀,又违反金冥钟的个人原则。

「在离开公职前,我想听听凡亚你的精辟看法。」

其实更想听听乾女儿的说法,可惜她不在费沙。

微妙的停顿让三人都感觉到不在场的那位年轻女性之影响力。

「德奥里亚刚转变成畜牧业为主星系时间不长,就遭到这样的打击。」

「真是可惜阿,运输配套完善也不过是近两年的事。」

继续把玩酒杯的波布兰注视眼前杯子感叹。

「你怀疑什么?」

凡亚注意到,帝国地下情报网络的重要人物,好像掌握住什么内情的模样。

「传染病的爆发原因很复杂,这种事情,还是要交给专家判断。老金,你也不明白理由不是?」

「主因是生态环境改变,至於其他……我倒想问问你们。」

金冥钟环抱手臂,在酒吧里绕起圈圈。

「干!政府是为了人民而存在的?」

「猪猡!皇帝一切都该为人民著想?」

「狗屎!至高的权力,不是为人民服务而存在?」

他跳上桌子。

「站在这里看得更远不是吗?」

「就是因为看得更远,才更残酷。」

凡亚走向桌子。

时光,带给每个人不同的宝物。

到今天都还保持理想性,在他看来,就是老金的宝物。

「政府,并不是为带给人们幸福而存在。」

「皇帝,也不是因为替人民著想而坐上皇位。」

把告诉六岁孩童的箴言再复述给五十多岁的成人听,凡亚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却是他心中的真理。

金冥钟苦涩地朝下看。

「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个他妈的事实。」

「所以我不再服膺任何旗帜哪。」

单手只在吧台上的波布兰这样说。

「简而言之,这是不得不然的做法,『他』想进一步确立人民议会的权威性。」

「在巴拉特各政党摩拳擦掌准备明年大选之际,特意抬出『帝国人民议会』的漂亮成绩单,虽说具政治意涵,却是孩子气重了些……」

「百分之九十的事件如何,都是由百分之十的事件所引发。接下来,只能静观其变。」

「大凡意图控制资讯的政府,迄今,还没有成功的例子。我可以保证穆拉汶斯基传媒会密切注意这类事件的发展,并唤起社会注意。」

过去的锐利笔锋早已生锈,他只能说出如此无关痛痒的话。

「那个什么『灰暗皇帝』的,可是差点变成你的女婿呀,这么刻保」

「与此无关。」

「被『侠气与醉狂』这等口号耍的团团转不见得更好。」

波布兰连续两击使凡亚垂下肩,重重跳到地上的金冥钟揉著受震的膝头,若有所思。

「想听奥丽亚的意见?」

波布兰一向称呼奥嘉为奥丽亚。

「奥丽亚的影响力真是无远弗届。」

金冥钟又叹了口气。

「我想说的话差不多就是这些……爽多了。」

「老金,你果然老了。」

凡亚对著发言的波布兰苦笑。

感慨流动在三人间。

要是从前,他恐怕会痛揍皇帝一顿,全然不顾後果。

也绝不会骂这么几句就停止。

「那么,现在该谈穆拉汶斯基的『正事』。」

波布兰打开店头萤幕,叫出电子报。

「『自由民主党主席达斯提?亚典波罗与新声出版社海尼森分社长奥嘉?穆拉汶斯卡雅谱出恋曲?』」

「『谜样的微笑』。」

「『无言之答』。」

金冥钟瞪大眼睛。

「喂,奥利比,这些是……?」

「大部分是三流小报。不过这件事已经是冷饭热炒,挑此时机重现江湖……」

事情的真相不只一个,但开开疼爱女儿父亲的玩笑是挺有趣的。

没怎么改,请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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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帝国首屈一指的媒体老大-凡亚?巴西凯维奇?穆拉汶斯基,就是为了亚典波罗这永远静不下来的家伙来『死狐狸』。」

「从来没有这种事,只是一些小报为了刺激买气搞出来的噱头。

真的没有?

他无法确定。

担心的问话只换来一连串海尼森政治现势的分析与秀丽的微笑。

说不出哪里不同的微笑。

即使透过远距传输而失真,复杂成分被稀释。

「还嘴硬哪。」

「爸爸,我不懂什么叫爱情。」

连大人都可以骗的团团转的小女孩,纯真的问著。

原来她也像一般的小孩一样,有这么单纯的问题。

「咦?」

「你和妈妈相爱?」

「……对。」

不知为何,在她面前说谎比在任何人面前说谎都困难。

他不知道,她是否早就识破谎言,只是放弃追问。

「最微不足道的理由是,我仍然不懂,什么是爱情。」

二十九年,她拒绝皇帝求婚之後,曾经跟他这样说。

现在,懂了?

因为一个配不上她的过动糟老头?

波布兰的鼓掌声将凡亚的意识拉回酒吧。

「说到女儿,马上就变成一个像样的爸爸。」

「可惜,大姑娘是关不住的。」

金冥钟连忙出言打圆常

「别的不提,从我认识凡亚以来,他就是一个模范好父亲。」

「好事成三,奥丽亚、瓦勒斯卡都又乖又聪明,看来你子女运不错,考不考虑再和约兰妲生一个,穆拉汶斯基?」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

「现在这个时代,基因早就能筛选,人工生殖也算不了什么。你又不是皇帝,在乎那些面子干么?」

皇储一定得由女人肚子里生出来才行。

对这种事,朝廷高官意外坚持。

皇帝未婚妻裴特菈.克斯拉已经怀孕,对皇帝、高官们都是好消息吧。

凡亚却可怜这个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女孩。

生命,不应该当作筹码。

这将出生的胎儿及其母,却不能自己操控命运。

坐在至尊之位的他,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两个孩子够了,波布兰。」

「还好奥丽亚没嫁给灰暗皇帝,否则葛拉轼夫人诅咒的对象就变成穆拉汶斯基一家,你家的优良传统便毁了。」

「不要毁谤人家小姑娘,她真他妈的可怜哪……」

金冥钟欲言又止。

近来宫里的风风雨雨他们多少听闻,但跟传染病或是奥嘉相比,三人都没什么讨论的兴趣。

凡亚摆摆手。

「别提了,现在这样正合众人的意。」

当年,奥嘉如果答应皇帝的求婚,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和当局保持良好关系是一回事,把穆拉汶斯基与罗严格兰之名相连又是另一回事。

很清楚,单方面的利用。

但是,现在他真正陷入不知如何是好的境地。

「小家伙拿到第一个大学学位时,实在不应该让她到海尼森去。」

「话不是这么说。民主主义即使素著一张脸,奥丽亚还是会用自己的法子给她上妆。」

那是一种少女的迷恋,直接跳过叛逆期成长的天才孩童,对於某事有怪异的偏执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心灵始终有哪里还停留在少年期也说不定。

父亲难为。

这对父女虽然毫无血缘关系,感情却极为深厚。

在宇宙打滚了这大半辈子,波布兰偶尔仍觉得缺少了什么。

所以,他才会一直支持这对「父女」。

上回波布兰前往海尼森时,特别抽空和疼爱的晚辈奥丽亚会面。

除提供及搜集各类情报,也想一探传闻真假。

「喂,奥丽亚,不要被坏男人骗哪。」

「特别是那个叫达斯提?亚典波罗的三流革命份子,是个连神都不想理会,所以能苟活迄今的男人,跟他扯上关系会倒大霉。」

这样说来,你不就早该死了?

波布兰话一出口,就好像听到某人的咒骂声。

「海尼森有四亿三千万人口。」

穿著细带浅紫背心与及膝斜纹裙的奥丽亚,比在费沙时更添几分成熟韵味。

流畅的脚步与无懈可击的风度,走在大街上如此引人注目。

跟能年纪足以当她老爸的亚典波罗在一起不是太糟蹋了?

该不会是艾雷克屈??情结吧。

「然後呢?」

「男人约有两亿一千万,扣除未成年……可以玩的对象很多。」

「波布兰叔叔,你该担心的是海尼森『好』男人被我这个费沙『坏』女人所骗。」

「不要学我的口气,奥丽亚。」

迄今仍然采取迂回进击的奥丽亚正色道:「工作第一。」

「人民若无自觉,政治制度改变亦无大用。笔就是我的武器。」

「一点都没改变阿,我还想夸你变得更富女性魅力哩。」

波布兰笑著看她。

「如果真要谈爱,我爱的是民主主义吧……」

挂著一抹浅笑的奥丽亚,不知为何给人过分老成的感觉。

「这便是我头痛的地方。」

金冥钟同情的看著凡亚。

也不能说十分同情,因为他知道凡亚的老毛病又要发作了。

「从小到大,说听话、乖巧,小家伙没人比得上;但要说叛逆、反骨,奥嘉向来都是革命的头头。」

「瓦勒斯卡聪明伶俐,但就是没有小家伙那股气魄。」

「别这么重女轻男,瓦勒斯卡还没十岁。」

波布兰以揶揄的口气说著。

一提到奥嘉,平常不算多言的凡亚?巴西凯维奇?穆拉汶斯基马上就变成个罗唆老头。

「在皇太后面前批评经济政策,那种事根本算不了什么,小家伙当时只是存心不要文凭罢了。」

「继承人?当年我安排她当『宇宙今日』发行人兼财团董事,就有这个打算。当然,我知道她不会乖乖接受,不过走一步算一步……」

已经听过不知多少次的叙述,让其余两人哈欠连连。

隆重装扮的父亲以极少的肢体动作与微动的嘴唇不停对朋友叙述引以为傲女儿的种种,相当无趣。

难道,这就是初老的象徵?

「……奥嘉就是奥嘉,我从来不以为小家伙是天才,事实上,我也不希望如此。」

波布兰在心中默念:

「两岁就能读写文章,九岁拿到中学文凭,十岁创立『明镜』……接下来是这一句吧……」

出乎其余两人意料,凡亚提及另一件往事。

「『只要不喊累,我就不会累!』她还跟我要求过装密舱床具呢!同时念中学和大学课程,还参与社团,写作专栏,到公司学习经营管理……老金,你本来要扼杀的生命是这样一个努力让自己看来健康过分的孩子……」

把一分一秒,都视作那样珍贵,那样独一无二。

认真的为迷恋挥洒自己的生命,总比泅泳於权力之海中来的好。

就算受伤,家在这里。

记得,你生命的源头在这儿。我唯一的女儿。

「『她比我更重要,知道吗?如果我发生意外,请以救她为第一优先!』伊莲娜的坚持是对的,因为这样,我和小家伙在这个世界相逢。」

所爱的人明明不能复生,却为腹中胎儿得全身插满管线苟延残喘的情景,带给凡亚绵长而无尽的痛苦。

我以为我为你所作,结果却为我自己。

像煞立体电视肥皂剧情节的一桩婚姻交易,终结在生命的诞生与失去。

你不曾爱过我,却给我学习爱的机会。

「当时,我死命的反对。」

金冥钟忆起和老朋友初识的情景。

「是吗?伊莲娜已经……」

「我知道了,接下来请以保住这个孩子为第一优先。」

眼前的年轻丈夫冷静的可怕。

要说他是妻子今日不幸的元凶,可能多数人都会相信。

凡亚?巴西凯维奇?穆拉汶斯基的际遇,是当时费沙上流社会最爱用来嚼舌根的「灰公子传奇」。

以一个穷记者之姿娶了帝国最大生物科技公司「Bio-Garten」老板之妹,如果太太死亡,便可继承她所留下的大笔遗产......「王八蛋!这么做太残酷了!死者应当入土为安!这样生出来的孩子在眼睛和心脏方面都可能会有问题!」

「伊莲娜想生下这个孩子。」

她身上没有半滴你的血,凡亚。

「没有人愿意这样他妈的苟活!你这猪猡有没有大脑啊!」

「她愿意为了这个孩子牺牲一切。」

她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凡亚。

「你只是为了自己!干!」

「我愿意为了这个孩子奉献一切。请救她。」

她还没看到这个世界,就算这样死去也无痛苦,凡亚。

我是个父亲,一个父亲......

「一个健康的女孩喔。」

全身皱巴巴、红通通的小婴儿第一次在他眼前出现时,凡亚发觉内心深处被撼动。

带著咸味的液体自眼眶溢出。

原来,一直如此寂寞。

满足过,才了解。

「结果,你们夫妻却成了小家伙的乾爹、乾妈。」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算在科学如此昌明的今日却仍然是那样神秘难测。』这种他妈的肉麻腔虽然让我这个老粗受不了,不过......」

发出慨叹的是难得发挥感性的金冥钟。

波布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算你行,穆拉汶斯基。」

「老实告诉你吧,至少到目前为止,奥丽亚和亚典波罗那家伙的交往只限於公事上。」

「你也不能保证以後会变成怎样吧?」

「咦?」

「我已经有觉悟了。」

凡亚拿起啤酒瓶,正待大灌一口。

接收器终於响起,波布兰将画面传到萤幕上。

来自海尼森的评论,映入三人眼廉。

「期待已久的评论哪。」

波布兰评头论足。

「『野蛮表决-看穿德奥里亚星区心理复健计划缩短的真相』」

金冥钟皱起眉头,但从脸上的肌肉牵动,看得出他正笑著。

「标题好像尖锐了点。」

「正合你这乾爹的胃口。」

凡亚骄傲的笑了。

希望她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