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寂寞之夜 (5)

澧加

清醒的寂寞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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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为节省能源而在照明上特别设计的走廊,在下午三点这样的时刻,显得过分明亮。精心雕琢的窗格,据说沿用不知多久以前,在地球上一个名为中国的国家之美学,但使用者们多半从未认真考究,只觉得还有阴影可以让他们躲过阳光的考验,是件不错的事。

位於格里风馆旁的「莱因哈特馆」,是目前狮子之泉的主要建筑物里,唯一不在当年设计者席尔瓦贝尔西预想中的。建筑的外观平凡无奇,虽然当初公开招标是件轰动费沙的大事,设计者仍然没有因为它而成名。运用古代美学作为装潢的素材是它内装的特色,却更令其散发著诡异的气氛。

帝国的公务员们,若被告知下一个办公室所在是「莱因哈特馆」时,通常会摆出莫可奈何的表情,私下摇头叹息。

除了建筑本身的问题,全名「莱因哈特皇帝纪念馆」的这栋三层楼建筑,距离帝国权力中枢最近-也离权力中枢最远。

格里风馆是皇帝办公室所在,为保护皇帝人身安全,「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问题是,「闲杂人等」定义为何?

因此,当时皇太后希尔格尔才决定在格里风馆旁另增一栋不相通的建筑,并将较为次级的部门迁入。

此故,协助皇帝办公的秘书室,不会设在这里。

进行重大决策的会议室,也不宜设在这里。

国务盛内务盛财政盛工部省......办公大楼都坐落在狮子之泉特区中,军部则在宇宙港附近。

朝会堂当然在格里风馆。

贮藏宫内所有人员病历的宫内省医务局档案室,一个看似没有立即重要性的单位,便设在「莱因哈特馆」二楼一隅。

御医汤玛斯?史威林克身著白袍,慢吞吞沿阴影走著,圆滚滚的身材配上和蔼亲切的笑容,一般人大概会将他跟小儿专科联想在一起吧。

事实上,他的专长是心脏内科。

虽然,任职御医以来,史威林克医师最常看的病是感冒、肠胃炎,最常开的药是感冒药、胃肠药。

这也算不得什么,学非所用在社会上颇为常见。况且,御医的头衔在社会上仍是挺叫人敬重的。

优渥的待遇,尚称清闲的工作-

可惜,最近领一份薪水却要做两人份的工作,令史威林克多少有些烦躁。

要是齐列别那么老实就好,唉......

「狮子之泉全带你走过了,你还有什么想看的?」

走在後头的一条冬彦被奇特的窗格吸引,以至於忽略了引导人的问话。

史威林克停下脚步。

「喂,一条!」

留著小平头的「青年」像被吓到似的转向引路人。

「东苑、西苑、北苑、南苑......大致上都看到了吧?」

「嗯。」

心不甘情不愿的回答。

一条冬彦用手松松领口,难得打的领带直教他喘不过气来,穿惯休闲服的身体,对於笔挺的西装相当不能适应。明明已四十多岁,外表看来还像一个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社会新鲜人,这张娃娃脸每每让他专业上的能力被质疑。对於用尽努力证明自己所能的情况,他早已习以为常。

这回,他却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连履历和论述都没提出,就被要求一定要进狮子之泉担任葛拉轼子爵夫人的主治医师。

「宫内省和卫生署为什么一定要我来?」

一直到七个月後,他才知道答案。

「开地上车绕一圈能看到什么?」

「一条,不是我在讲,新进御医提出『参观狮子之泉』这种要求,你以为上头会好心的批准还派向导服务?」

「我想先了解患者的日常生活环境。」

宫里给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虽然第一次踏入狮子之泉,一条却不由得同情起必须在此讨生活的人们。

相较於皇帝未婚妻暂居的西苑之朝气蓬勃,葛拉轼子爵夫人居馆所在的南苑显得冷清黯淡。此处世态炎凉如此分明,让他想起一句不知出自哪里的警句-越靠近权力的人越无情。

「又是你那套老掉牙的『要看到处在日常生活中的病人』理论?我的天,你都执业十多年了,还这么天真!」

「将心比心很重要......」

对於灵魂抱持著敬畏的心,一直是一条的信念。

「知道知道,登门拜访病人,带病人上餐厅吃饭,甚至和病人一块坐车兜风......一条,你在费沙的精神医学和心理治疗界可是颇有名气。」

史威林克根本懒得理会决策者为何要找从大学时代起就备受争议的心理医师,来为皇帝宠妃进行心理治疗。为不能加入皇帝未婚妻的特别医疗小组抑郁多时的医疗局与卫生署成员,或许藉此发泄不满也不一定。

懒得理会是一回事,但是要跟这笃信人道主义、充满爱心的昔日同窗共事,却让史威林克从接到通知的那一刻起就维持皮笑肉不笑的复杂心理状态。

无疑的,一条冬彦是个好同学、好医生,但说到好同事......待遇为何不提高个百分之五?

「不信任我的治疗方式,干么聘我?」

「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御医团末席成员,是不会了解上面大头们想法的......到了。」

眼前是档案室的大门,史威林克将脸孔贴近扫描器。

「汤玛斯?史威林克,医疗局御医团。」

「了解。」

门向左滑开,原本预估会看到一排排齐整档案架的一条,对於分成两区的资料室有些不能适应。电脑、大大小小档案架、桌椅.....总而言之,目光所及的左边一片凌乱,而右边有个装著透明窗的门,里头一派乾净整洁的模样。

史威林克这时倒是发挥了一般人不认为胖子会拥有的动作敏捷能力,带领一条进入资料室左方的电脑前坐下。只有机器监督的这个房间,不知不觉就会让人放松心情。也可能,更为谨慎。

「除了一般形式储存的档案,具有一定身份的人还会有纸本式的备分,资料数目才会如此庞大。」

「明天起,你也可以自由进出此地,但是一般御医只有在L区查询的权限。」

「L区?」

「总而言之,你病人的资料都在这区里。R区别靠近,警报器会响。」

言外之意,R区大概就是皇室成员的病历。

对於皇帝的病历没有好奇心恐怕是骗人的,但专注於被强迫交付的病人之病史,该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这么说来,实质上是皇帝宠妃的葛拉轼子爵夫人,在宫里仍被视作外人。

皇室中人对於「家」的定义究竟为何?

自己的感性成分终究是太强了些,一条再度把注意力集中到萤幕上。

史威林克缓缓找著病历,一条呆立一旁,不知该做些什么。他对於电脑的恐惧症,在这个时代里是个可笑的标记,昔日的大学同窗不知是记得这件事,或纯粹是嫌指导他麻烦,一个劲儿的埋头苦干著。

「看看吧!」

「......安珂.冯.葛拉轼子爵夫人......」

萤幕上的笑容温柔甜美,略显丰腴。在阅读病历内容前,一条略为惊讶的发现一个事实。

「夫人三十岁?」

过去,虽然在媒体上看过这位独占皇帝宠爱已久的女性容貌,一条当时并未深究其年龄-「充其量二十岁吧。」

记得当时那样揣测,没想到她竟然比皇帝还年长些。

「正是女人最值得品味的时刻阿,不论是肉体上或是心灵上,都处於人生的颠峰......」

「史威林克,我不想听这些。」

他厌倦的抗议,老同学在这方面好发议论的性格一点也没改。

「是阿是阿,从大学时代你就道貌岸然的提倡『真爱在於心灵的交流』之类的谬论,结果呢?未婚妻都给人家追跑啦!在床上协不协调就算不是男女关系维持的第一要件,至少也和那狗屁不通的心灵交流平起平坐!渴望做爱本来就是人类的本能......」

一条坚定且严肃的打断史威林克为长篇大论预备的起头。

「我对你的『本能论』没兴趣,史威林克,我是来看病历的。」

「待会我们再谈这个话题,因为多少和你的病人有关。」

史威林克悻悻然的继续演示病历。

葛拉轼子爵夫人在温室浇花时突然昏倒,送往费沙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後不久即醒转,但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突然晕倒後作的检查情况如何?」

「整整三天的全身检查,据说所有最新最好的仪器都用上了。结果,除了血红素数值稍低些,一切正常。」

「声带没受损?脑部没受伤?」

「生理上没有问题,你们医院初步判定是压力过大,导致拒言症状出现。」

「这就是找我来的理由?」

媒体上的报导轻描淡写-葛拉轼子爵夫人身体微恙住院,现已回宫静养-或许,还浮游在皇帝未婚妻子宫中的胎儿之一举一动更有卖点?!

医疗局长支支吾吾兼且说明不清的态度,大抵由此而来。

这职位看来并不理想。

「没-错。」

史威林克打了一个大哈欠,平常这种时候要是没病人-通常不会有-他可是优哉游哉的在诊疗室午睡或是在花园里喝下午茶。

一条仔细阅读著纪录,整份病历记载详实,活像医学院里的示范病历。

确实,葛拉轼子爵夫人向来身体健康,不过自五月间就开始出现失眠、食欲不振的现象,当时同样查不出病因。

「病历记载的很详细,不过有关家族病史这部分我有些问题......」

「我不知道。」

史威林克直截了当的回答。

「但是负责医生填的是『史威林克』。」

「负责替子爵夫人看病的齐列医师停职中,我硬被指派为代替人。」

「停职?」

一条一直以为葛拉轼子爵夫人的主治医师是史威林克,因此特别要求今天和其当面晤谈,让为这名特殊女病人设计的疗程能有个好的开始。

事情果然没那么顺利,病人会不会合作姑且不论,保护与照顾她的威权若不协助,治疗只会事倍功半。

「在专制国度和宫内打交道,会一次全办理妥当才有鬼!」

出生於旧同盟领的医师,耳边响起母亲的话语。

「阿......陛下的命令是停职三天,但是一直到现在,齐列医师还在家中等候复职通知。」

「关於葛拉轼子爵夫人的病史,我想和他当面讨论。」

「没有复职通知,他进不来宫里。你真那么坚持的话......」

以肥厚手指扯动嘴边胡子的史威林克,显而易见地没有想帮忙的意思。

「真复杂,我自己跟他联络总可吧。」

「不是我不帮这个忙,你新来乍到,怎么做都有『不知者不罪』这句话当挡箭牌。我呢?一条,好好听著,在这里做事-就算是当御医,和权力并没直接的关系-好像走钢索一样,你得胆大心细,面面俱到,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今天是齐列被停职,谁知道哪天不是我汤玛斯?史威林克被砍头。」

「我知道,大学附属医院不是没有派系,你这次也只是被徵召来治疗子爵夫人,不算是医疗局正式编制的人员。冬彦,我们是老同学了,丑话就直接了当说,你别怪罪,哈哈哈!」

史威林克的笑声与略胖的身材正相配合,极为宏亮,不算大的档案室里一时充满回声。

「谢谢,我会注意。」

一条乾涩的回应。

御医史威林克看似滑头,其实是藏不住话的人,乾脆借力使力,将想得知的资料都问出来-对阅人无数的一条说来,并非难事。

「齐列医师为何遭到停职?」

「一句话,恼了陛下!说到我们那个陛下啊-」

听到蓄意拉长语尾、提高声调的陈述,一条便知道问对问题了。

「他偏执顽固不成熟到难以想像的地步......咳!」

一般帝国人民,对於批评皇帝多少有些顾忌,史威林克也不例外。

这一咳,他沉默了三秒钟之久。

「喔?」

「外面人都说陛下是个名君、英主,其实......」

「如何?」

和站出来就有狮子般威仪、拥有彪炳战功的先帝相较,当今陛下给人的印象模糊。虽然他出现在媒体的频率极高,其形象却不容易在人们脑海中驻足。一条所知的,仅是他孜孜不倦於学习,兢兢业业於国政而已。

「我在宫里看得、听得多,他在国家大事上的决断明不明智姑且不谈,陛下人格上有相当大的缺陷。」

史威林克兴味十足的说著,刚刚的睡意都抛到几百万光年之外去了。

「不少真正有能力的人,都因为他的偏见而去职、不获重用。当然,陛下的精神洁癖和理性还不容许自己把这样的人主动问罪或贬职,但是不顺君意,又怎么混得下去?」

「齐列就是个例子。他问诊既亲切又仔细,诊断和开处方都很谨慎,南苑上上下下都直夸他是个好医生!身为後进,我也受他不少指点、照顾。说真格的,要他不是那么老实,恐怕早作到医务局长了。」

「哪,现在宫里当红的是住西苑的未来皇后-更精准的说,是她肚子里的皇位继承人。齐列想加入皇后医疗团,倒不是趋炎附势,而是真诚的想完成他亲眼看到新生命降临的愿望。他那什么『我受先帝庇护而有今日,自当为王室鞠躬尽瘁』的论调,我感动是感动,可不敢??同。」

「若他肯在背後多打点,过一阵子可能就能调到西苑去,陛下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这档子事。好死不死,我们的齐列「老」前辈,却偏要在陛下面前开口请求。仗著先帝遗臣和忠实御医的双重身分-不知他是完全忘记陛下对於『先帝』这名词的非理性厌恶呢,或是根本没注意到这回事-他认为陛下准会给他一个机会。这下子完蛋罗,陛下一气起来叫他停职三天。」

吞完口水,好像不够润滑他努力震动的声带,史威林克拿出随身携带的水瓶灌了一大口,掐了掐喉咙。

「需要喉糖吗?」

一条好不容易找到间隙开口。

「谢了,那种小女孩的玩意儿我用不著......冬彦,你还真的是老样子,对每个人都很关心!」

「习惯了,干医生这一行就是得视病犹亲。」

他轻描淡写的说完,把话头拉回齐列身上。

「既然触怒陛下,遭到停职算是很轻的处罚?」

「这你就不懂,我刚刚说过,陛下不容许他的私人好恶影响任何判断.齐列医师遭到停职,理由是他提出擅离职守的想法。」

「提出想法,不算犯错吧?况且,他是在非正式晋见陛下的状况下顺带提到这件事。」

「就算只是个小小御医,陛下也不会随便叫他去职。这回,赶他走的理由不够充分。」

「但是事情牵涉到陛下宠妃,陛下恐怕也很难理性待之。事情拖这么些天,大概是想让他自行辞职。」

「很可惜的,齐列『老』前辈对於皇室的忠诚心已到了至死方休的地步,我看,他还傻傻的在家里等候复职通知!」

「陛下还是会让他复职的,再过几天......」

史威林克又一阵令人震耳欲聋的大笑。

「不错,学的挺快的,一条!在宫里当差,陛下的脾性不可不知!」

「哪,再谈谈你的病人。我虽然没替夫人看过几次病,还是能提供点资料。这次疗程,计划进行多久?」

「大约半年。」

「似乎有点匆促?」

「在还未作第一次诊疗前我没办法断言......」

「你脸上明白写著『子爵夫人的病干我屁事』!」

没这回事,病人就是病人,不管他是谁。

但是,一条有更想做的事。

「费沙比我经验更丰富的医师很多,为什么选我?」

「一条,你现在正执行卫生署在费沙医科大学投资的『选择性缄默症』研究计划吧。」

「没错,但我的研究对象是儿童和青少年。」

况且,研究计划进行到现在,老实讲,没什么成果,原先的假设迄今大部分仍然存疑。

「在这之前你治疗过不少退役军人不是吗?」

「那是过去的事。」

一条实在不太情愿回想那和军部合作的日子,虽然因此「拯救许多濒临破碎的家庭」、「带给我全新人生的可能」-根据军部毫不专业的说法与众多病人极其家属家属的感谢信-真的十分累人。

「可能看在你执照多,专长多!」

除医师执照外,一条同时拥有心理治疗、美术治疗、戏剧治疗等多项证照,在十多年的执业生涯中接触过的病人不计其数。

在精神医学与心理治疗界,他的名气正处於中线以上的状态,而在其中的地位,离金字塔顶端还有相当距离。

笃信患者中心治疗法为根本的他,在治疗上行事大胆,个人行为却十分低调,也不太懂得和人交际应酬。

学会、工会之於一条,只不过是必须参加的组织,他最热心参与的活动大概只有研讨会,会後常有的筵席他从没参加过,多半是拖著疲惫的身躯回家或下榻旅馆休息。

正因如此,宫内省医疗局会找上一条,让他特别讶异。

「既来之则安之,一条,你打算怎么做?」

就算告诉史威林克,也不会得到什么帮助。

他还是说了。

「如果这样的病例能跟医院的治疗团队一起工作的话......」

「不可能。」

「『子爵夫人必须每周数次到医院和治疗师与精神科医师见面』-别说我没警告你,一条,这种诊断肯定被打回票。」

「上面的意思其实是,要你单独到狮子之泉出诊。」

「出诊?这......」

「我了解,对你来说有点难。在我极力争取之下,你可以在南苑辟一间专用的诊疗室。」

「这是唯一可能?」

「『子爵夫人必须每周数次到费沙医科大学附属病院门诊』,一条,你说呢?」

一条点点头苦笑,这样的顾虑有其道理。病人身分特殊,经常性到费沙科大学附属医院看诊,亦会给医院及一般病人带来困扰。

想起主任、院长、系主任、校长......等相关人士头疼的模样,他觉得还是别给上司制造太多麻烦的好。

「放心,诊疗室不在夫人居馆内,告诉医疗局你的要求,他们会照办的,一切包在我身上!」

「下星期之前可以完成,并让我先看过?」

「这么赶?你说半年的理由......」

史威林克若有所思。

「卫生署支持的那个研究案那时结束?半年後?」

「含研究报告提出的时间,是的。」

「是为了参与你老家的复建计划?」

站起身来活动筋骨的史威林克,活像熊宝宝似的舞动著四肢。

「德奥里亚星域目前还在二级管制状态,虽然『尼尔森-孔德氏菌不已获得控制,真正稳定下来还要一段时间,你不如先待在这打好关系-我想你最缺乏的就是关系-上面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你的。」

「我现在领很多份薪水。」

一条婉转道出他目前的处境。

一条冬彦,费沙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精神科医师兼临床副教授,正进行卫生署支持的研究计划,获聘为御医的同时,也加入德奥里亚星区心理复健计划策划核心小组。

「剥削到极点的人才运用方式埃」

换作积极的人可能会因为受到赏识而狂喜,一条却只觉得莫名其妙。

「五年的复健计划硬是被缩减为三年,真不知上面怎么想的。」

「正因为时间短,我更希望能尽速返乡参与。」

「回家?我说一条阿,这里毕竟是个专制帝国,你的病人是皇帝的宠妃-虽然好像是失宠了-不多用点力不成。」

「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同。」

「你在狮子之泉的诊疗室里作心理治疗,就是不同!」

这的确是一条初次遭遇的情况。

画面又回到最上层,葛拉轼子爵夫人的身影再度出现。

「讲起来,葛拉轼子爵夫人是个可怜人。陛下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叫人情何以堪?她的青春年华都在狮子之泉里度过,说享福,也没享到多少,真是可怜!」

「不管是心灵或肉体的失去,对『爱』的缺乏与渴求是她主要压力来源之一吧。」

史威林克回到「本能论」的推断,让一条颇不以为然。

「你不认为?不过夫人要承受的外在压力真的很大-」

「宫里,有从侍女到太后关切的眼神,特别小心与安慰的举动;宫外,大小媒体追踪她的一举一动,即使微笑出席公众场合,也被解释为『深宫怨妇的感伤微笑』。」

「就她贴身侍女的说法,陛下对於她的加意爱护,最是伤人罗。」

「还没见到夫人本人前,我不想有预设立常」

难得正经的史威林克,语重心长的看著一条。

「很多事情,你慢慢就会知道。」

「你得学著习惯宫里的蜚短流长风气-别说习惯,至少得了解,因为这个像白玫瑰般清纯可爱的女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的。」

「没错,罗严格兰王朝是个比旧王朝更清明的时代;这不表示,狮子之泉就比新无忧宫更乾净。」

「想回家,就多用点力加速疗程,快点逃离这复杂的地方。」

「史威林克医师,心理治疗不是多用点力就能加速疗程的。」

自己的本行受到误解,多少都会反弹,脾气温和的一条也不例外。

「说不定,到时你还不想走!」

「『治疗的艺术并不完全是一种科学,正如求爱本质的直觉艺术一样-都需要等待。』写出这种句子的你,不会弃需要你的病人於不顾。」

这句话在编辑建议之下改成如今的面貌,完全因市场需要所写,身为作者的一条对於後半句一点印象都没有。

治疗的确不完全是一种科学,「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动物。

医生究竟也是人,有自己的情感和需求。

不想走?一条心想,不会的,他已经受够费沙污浊的空气和市脍的风尚,这样的地方,待那么多年尽够了。大学附属医院的派系倾轧,并未对他造成直接影响,但也看腻了。饱受现代社会折磨的病人,一个又一个在他的诊疗室来去......挚爱的故乡正遭受传染病的蹂躏,无法为消灭病菌尽一份力的他,至少,得协助乡亲们从无边的恐惧与忧伤中走出来。

辛苦取得的那些证书,本来便是为了回故乡服务而准备的;十多年的执业经验,让他成为一位还算称职的心理医师。对於能力,他有几分自信。

「尼尔森-孔德氏菌」造成传染病,是桩不幸。

但一条冬彦因此有了改变生涯规划的契机。

他要回家。

等卸下暂时性的御医头衔之後,就要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