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寂寞之夜 (2)

澧加

清醒的寂寞之夜

1-2

这是间采光良好又通风的起居室,窗外,便是狮子之泉的美景之一-蔷薇园。

窗外的景色不需被彰显,居馆的装潢更不必太费心,全帝国的人都晓得,现在狮子之泉的中心,在西苑。不仅仅由於皇太后与大公妃住在此地,更不只因为至高无上的皇帝因北苑居馆整修而暂居此地。最重要的原因是,目前唯一不是第一家庭成员,却肩负著最高期待的女子,因种种缘故而暂且在这儿落脚。

身著棉质休闲裤装的裴特??斜倚在窗旁的躺椅上,手边放著电子书架,她的眼睛虽然盯著小萤幕,心底却一片空白的发著呆。

「海尼森对我而言,是第二个家乡,也是我最爱的行星……」

这本图文并茂的小书当年出版时,连夺多个图书奖,而作者那年才只有八岁。这应当是适合孕妇看的书吧。

她微微叹了口气。

据说多看正面意义的书籍、图片有助於胎儿的发育,她虽然压根儿不信,但昏昏沉沉的意识,却容不得她看政论或史籍之类过去最爱的读物。连「明镜」、「艾玛」这些过去她每期必翻来覆去仔细阅读,看的津津有味的杂志,也全都给丢到资料库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去。

过去笃信权力能实践理想的信念,几乎全都给身体的不适压得粉碎。以身体为资本,或者说,以子宫为踏板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现今她才真正领会到。体内孕育的,所谓因爱而降临的生命,未来会变得如何?

无数次的思量比不上亲身的体验,自己真是太天真。

就像,刚忙完订婚仪式时,她发现自己怀了孕。本应好好算计利益得失,估量如何处理和皇帝之间关系的转变,甚至该思及在帝国政府中的地位……结果,在从未经历过的疲倦与强烈呕吐感袭击之下,她什么也没考量,甚至,连己身的安危都没注意,搞得生活一蹋糊涂不说,还极不光彩的在未婚夫的强力坚持之下,不得不在结婚仪式举行前先搬进狮子之泉。

「原来,穆拉汶斯卡雅小姐也写过这种书啊!何业墓氏纭唬俊?

玛丽嘉好奇的看著电子书架发出感叹。

「妈妈,你何时来的?」

「进门好久了,怀孕真的让你变得很钝哪,裴特??!」

裴特??将电子书架推开,迟缓的自躺椅上起身。虽说腹部尚未隆起,但四肢的微微浮肿已叫她受不了。

才搬到狮子之泉西苑两个星期,由於开始即决定暂住,裴特??只带了简单的行李入宫,居馆布置、衣服杂物全赖大公妃帮忙打点不说,连日常阅读的书本都重新购买。新生活是悄悄展开的,话说回来,她和亚历山大.齐格飞的关系尚止於未婚夫妻,大张旗鼓的搬进宫难免又惹人闲话。

避什么呢?所谓皇帝,不就是拥有全帝国最大权力的人?不知为何,现在的她越来越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或许是弥补过去年少时期未曾叛逆的缺憾。

母亲出现,表示用餐时间到临。对於整日无所事事又没有胃口的裴特??来说,吃饭简直是一种折磨,所谓少量多餐的指示,只加重了心里的负担。

桌上已摆好今日午膳的菜色-管它们是什么东西,她就是不想动刀动叉。

「别摆出一副那种脸碍…」

玛丽嘉无可奈何的说道。过去听闻的种种害喜症状全都在裴特??身上得到印证,自己怀孕两次皆极为顺利,这会儿准备当外婆却得比别人辛苦,上天还真会捉弄人……裴特??勉为其难的坐到桌前,却将装满新鲜且色泽鲜亮生菜的水晶盘子推开。

「我一点儿也吃不下。」

「多少吃一点吧,你越来越瘦了。裴特??,你很快就当妈妈了,不要任性,嗯?」

「我只想喝咖啡。」

「咖啡因你不能碰碍…」

母女两正对著满桌精心安排的少量多样营养菜肴僵持不下时,门外传来谨慎的敲门声。

「进来。」

裴特??有模有样的发号施令。看著女儿的玛丽嘉心中不禁想,不论作母亲的再怎么不愿,这孩子终究是必须站在人上发号施令的……个头儿小小的侍女戒慎恐惧的低头步入室内。

「禀报皇后陛下、克斯拉夫人,皇帝陛下驾到!」

虽然尚未举行结婚典礼,但人人都知道,裴特??不久後就是银河帝国皇后。「克斯拉小姐」这个称呼显得过分矫饰-至迟,数月後也得改口,在大公妃殿下的指示下,西苑内直接称呼裴特??为「皇后陛下」。

「亚斯特丽,不用那样害怕。」

玛丽嘉甜甜的对年轻侍女笑著,毕竟她不可能一直待在宫中陪伴女儿,在她身边培植几个贴心的女侍也是好的。原本不必替聪明的女儿担这种心,但是近日来她举止反常,以致於母亲不得不以自己能想到的方法替她做点事情。

「是。」

目送侍女小心翼翼的退出门外,玛丽嘉又转过头来看著一言不发的女儿。

「哪,你不想吃也得吃。爸爸都来关心啦,宝宝高不高兴?」

一语未毕,皇帝亚历山大.齐格飞已然步入室内。玛丽嘉扶著裴特??缓慢起身。

「坐著就好。」

虽然才中午时分,但是在青年皇帝脸上显现的,却绝不是活力十足的神情。

近来在德奥里亚星域似乎爆发了严重的传染病,疫情相当严重……才刚想到这里,裴特??的脑子马上一团混乱,她带著困惑的眼神不巧被未婚夫捕捉到。

「皇后昨天是否睡的不好?」

语气和眼神都非常的温和且诚恳。

「臣妾睡的很安稳,陛下。」

由於母亲在场,她不想问皇帝有关政事的问题。

何况,他也不会明白的回答她。

看著一口未动的满桌菜肴,青年慎重的在未婚妻面前落坐。

「没有食欲?」

「是……」

他迅捷的拿起刀叉,将眼前一盘白色鱼肉剔去鱼骨,送到裴特??眼前。

「为你,也为了孩子,吃一口吧。」

裴特??勉为其难的拿起叉子叉住一小块鱼肉送入口中,亚历山大.齐格飞苦涩的微笑。利用权威表达关切可能非他本心所愿,他不知觉间却不停反覆这样的举动。

青年恭敬有礼的望向玛丽嘉。

「接著,就请母亲大人多费心。」

「是,陛下。」

有些凝重的用餐气氛很快就被打破-皇帝短暂的午间休息时间已然结束。

「陛下,时间到了。」

侍从长库尔特在一旁提醒。

「国政对於他而言是不可或缺的,而皇后只要生得出孩子,是谁都可以。」

虽然这样的类比不无疑义,事实恐怕也与此相距甚远,但吃著他亲手切开的鱼肉,面对他既诚挚又冰冷的表现,裴特??却无法阻止自己的感性任意奔驰。

他起身走向裴特??,吻了吻她的额头。

「朕必须回格里风馆办公了,晚上见。」

「是,陛下。」

懒洋洋的语调实在不敬,但她管不得这么多。

门扉一和上,玛丽嘉马上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每天都见上两面,何必这么客套嘛。」

「从小就不可爱,长大了还是……」

玛丽嘉察觉到女儿表情有异,便闭上嘴巴。

「妈妈,陛下不过是要表现对你的敬重。妈妈不是老抱怨我们兄妹都不拿你当长辈看?」

已经放下叉子的裴特??企图转移话题。

由於裴特??不太喜欢侍女环绕的感觉,除非特别召唤,否则起居室里除了母亲和机器人别无其他,玛丽嘉才有机会如此放肆说话。白磁盘中的鱼肉还剩下大半,想起刚才亚历山大.齐格飞剔除鱼骨的模样,玛丽嘉叹了口气。

「我可没看过这么宠太太的人喔!连乌尔都比不上。光你的三餐,他就花了多少心思……」

每日输进宫中的新鲜蔬果、牛奶、肉品等,据悉,各由半打以上的农尝牧场及养殖场负责生产。供给裴特??食用的,全是有机耕种的自然蔬果及精心饲养的动物水产,绝不以人工合成物代替,当然,更是其中最上选的部分。此外,每日供应者也随机抽选,避免有心人在其中动手脚。在裴特??害喜情形严重,食欲不振的情况下,亚历山大.齐格飞甚至命宫内省和皇后专属医疗小组针对菜单调配另组成特别小组。

「你呀,多吃几口,他们也就不用担心被扣薪水或记过降职了。」

「妈妈!」

「陛下国事繁忙,却每天抽空来看你。每晚还一定住在西苑,外头的人都说,你们真是一对恩爱的未婚夫妻呢!」

玛丽嘉边说边从包包中拿出棒针,开始俐落地打著小巧可爱的鲜红毛线袜。预产期在来年五月,打毛线袜可说不甚实用。裴特??无可奈何的看著母亲,对於这样一个天真的好妈妈,她说不出任何阴暗的话语。

又或者,她也被现实给搞迷糊了。

「皇太后殿下缠绵病榻多时,作为人子,陛下担忧是应该的……」

「呦,看看我的女儿,都还没嫁出门,就满口替老公说话啦!」

「说什么『朕向来睡晚起早,怕惊扰裴特??,但不待在她身边,又不放心。』老实说,看他这么偏疼你,妈妈觉得过去真是过分操心了!」

这些并不是场面话,像是要回报她的选择似的,亚历山大.齐格飞在狮子之泉里里外外的人看起来,全心而温柔的爱著即将成为他另一半的裴特??。

全心而温柔的爱,反倒带给承受这样对待的人深深的疑惑。

那晚冰冷的烙印在肩上的吻,让她难以忘怀。

「……特别打通两间卧室,设计好只供你进出的门……」

母亲的絮絮叨叨并不能全部被她所接收,但是这件事却始终令她耿耿於怀。

两个星期了,她尚未打开过那扇门。

他打开过它,却是在她睡著的时候。

身为未婚妻的她只知道,他每晚都在那扇门之内,不晓得几点才安歇。

他究竟几点才休息?他在那房间里思考著什么?

她终究得打开那扇门。

「……让大公妃殿下代你撑持後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等胎儿情况稳定以後,要多学著打点。」

「妈妈,你又训起我来了。这一阵子,我听的唠叨比过去二十五年还多!」

「那是因为,这是你二十五年来最坏的时候啊!」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仍具有少女般气质的母亲呼唤:「阿,乌尔开门。」

站在玛丽嘉身旁,约五岁小孩身高的机器人,胸前大开。她从里头拿出温热的姜汤。

「喝点吧!这是古老的秘方,据说这样比较不会恶心想吐。」

用老公的名字来称呼保温食物用的小机器人,全费沙大概只有玛丽嘉.克斯拉。

听到父亲的名字,裴特??不由得发问:

「爸爸他……还生气吗?」

「生气?别理他,你现在这个情况,举行婚礼太勉强啦。先搬进宫又怎么样?毕竟陛下也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才用这种权宜之计。」

「再说,他生什么气?他自己还不是一样……」

当年,佛耶巴哈先生极力反对女儿嫁给一个大上她二十多岁的宪兵头子,但当一脸稚气的女儿宣布「我怀了乌尔的孩子」之後,不得不含泪答应了乌尔利希.克斯拉的求亲。

裴特??喝了一口姜汤,喉头一阵温热。

怀孕不到两个月,身体却经历了许多大变化,同时,面临的问题也比过去更复杂。

与皇帝亚历山大.齐格飞举行订婚仪式昭告全帝国-到此为止,乌尔利希.克斯拉除了对女儿即将出阁这件事感到些许失落,对於两人的结合是十分期待与高兴的。

当裴特??告知父亲已怀孕的事实,他虽然有几分气恼,但毕竟两人已订婚,而自己过去也作过相同的事,因此倒也没发什么脾气,只希望皇帝尽快将裴特??迎娶入宫。

表面上,怀孕以来,她害喜害的厉害,举行盛大的结婚仪式,难保不出状况。加上两个多星期前,家中连续收到一连串恐吓信,皇帝因此坚持要她立即搬入宫中,更因预定居住的北苑正为婚礼而整修中,所以裴特??暂且居於西苑。

克斯拉对於皇帝这个决定反映激烈,她知道,理由很明显-这种做法就像,确定继承人能顺利降生之後,再让他的母亲有名份一样。

「把我的宝贝女儿当什么!」

他只是嘴里没说,就是这么回事。

这之间的微妙,单纯的母亲无法体会,女儿却理解到父爱的存在,她过去从不曾感受到父亲对她如此的珍视与宝贝。

相较於表面温暖,中心冰冷的爱情……相比於扮演好皇后这个角色便能得到的优遇……她的选择错了?

裴特??摇摇头,她不後悔自己做的选择,只是,对未来充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