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与自由 (9)

和平与自由

(9)

想冷静考虑却又无法理出结论的芙莉妲，终於选择将赴外地任职的机会告知父亲。

正脱下大衣的缪拉停止动作。

「符莱堡？」

从他的表情看不出太多惊讶，一副了然於心的样子。

玛裘丽阿姨大概已经跟爸爸提过了？

不知道她是怎么说的？

芙莉妲暗自在心中猜测。

一直无法下定决心的芙莉妲，只好向少数认识且信赖的长辈徵求意见。

不，与其说少数，应该说唯一吧。

除了父亲之外的唯一－

十分欣赏与了解她的玛裘丽阿姨。

「到符莱堡去？」

玛裘丽的语气与其是诘问，不如说是鼓励。

作为费沙第一大律师事务所普鲁托的首席律师，玛裘丽阿姨肯定极为忙碌。

「不管何时，都欢迎你来找我，即使只是发牢骚也无妨！」

於是，在她的会客名单上，芙莉妲永远拥有优先权。

据说她的亲密伴侣安东叔叔，要到事务所见玛裘丽阿姨一样得事先预约呢……「我在费沙女性互助协会已经工作三年多了，该是换环境的时候。」

「很想到别的星系去看看。」

「这方面的问题我应该能处理的来……」

坐在玛裘丽的办公桌前，芙莉妲极为流畅又急切的陈述了一连串理由。

玛裘丽并未打断她的话，只是静静的看著芙莉妲。

「……」

芙莉妲拿起水杯润喉的空档，玛裘丽终於开口。

「芙莉妲，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啊！」

「咦？」

「你想要这个工作。」

「我……是的，我想要。」

如果什么都不想。

想要这份工作的心情，是真确的。

「那就去吧！」

玛裘丽接著说，当然，她早已明白察觉到芙莉妲迟疑的理由。

「什么都别管了！」

尤其是，父亲。

害怕你受任何伤害的父亲。

小心翼翼把你当宝贝的父亲。

再如此下去，将会是囚禁你的狱卒。

希望你自由。

我猜想，你应当也如此渴望。

名为和平而需要自由。

「菜肴不试著吃吃看，舌头不会感受到真正的滋味。」

「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或许很辛苦，但是也会有很多乐趣。」

玛裘丽有条不紊的说出许多正面的理由。

她没说出芙莉妲最顾虑的人物。

「我担心爸爸一个人会寂寞呢。」

芙莉妲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如果没我在，家里一定安静地让他受不了。」

芙莉妲没说出重点并不代表他未曾察觉。

这个孩子的心思之脆弱纤细，是他人难以想像的。

玛裘丽在心中偷偷叹了口气。

恐怕比寂寞更严重一千、一万倍也说不定。

失去中心的空虚感。

那正是认识缪拉多年的玛裘丽最担心的。

甚至恐惧。

「事情其实很简单，你这趟去不过是一两年，缪拉元帅再怎么舍不得宝贝女儿，也不会连这样的短期旅行都不让你去吧？」

「我想也是！」

芙莉妲笑开了。

「要不要我先跟缪拉元帅提一提？虽然可能是多管闲事……」

「不会的！事实上我也很烦恼要如何跟爸爸说……」

平素心直口快的年轻女子一遇到这种情况就没辄。

在对父亲的说辞上简短讨论後，芙莉妲离开了玛裘丽的办公室。

趁著预约客户还没到办公室的空档，玛裘丽一个人在诺大的办公室里发呆。

「很高兴看到你终於长大……」

感伤的心情，在玛裘丽的内心深处萌芽。

老掉牙的「吾家有女初长成」，大概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又或者，更为复杂而难以表达。

「嗯，那边的协会成立没多久，需要对军人相关问题较熟的，有经验的社工过去帮忙……」

「费沙这边的工作，其实我也……」

缪拉不喜欢芙莉妲现在的工作环境。

却恒常无法开口阻止。

只要说不，女儿便会听从。

他知道。

十分了解。

实在不想再想起过往，也不愿意芙莉妲老是於极为可能撕裂好不容易愈合的旧创之环境中工作。

当听到「红灯区的天使」这类他人认为是对芙莉妲作为一个社工员的成就赞美时，缪拉总感到心痛。

选择社工系就读的芙莉妲，不管在学期间或是踏入社会工作，都不停面临过去的考验。

为何，不能全都消失？

逃避，无法解决问题。

康复，又谈何容易。

究竟，是谁无法面对？

也许我们都如此。

好难出口的问题。

「你想试试？」

「嗯，我想去，爸爸。」

「芙莉妲，也好，符莱堡离奥丁不远……之前跟你说过的，退役後我打算去奥丁，等那边安顿好，我们父女俩就住那儿吧！」

「你答应了，太好啦！」

芙莉妲毫不迟疑的奔向父亲，跳起来紧搂住缪拉。

「像个小孩子一样，真是的……」

缪拉苦笑。

不仅仅是这样埃

害怕你离开我。

一年多，或更久，在我视线不可及之处活动……即使只是趟旅行，我仍然抹不去「担心」。

担心。

担心！

担心？

这并非出於无私的亲情。

「你知道，缪拉元帅，芙莉妲不可能永远这样子生活下去。」

玛裘丽肯定的说著。

「她现在过得很好，无论生活或工作都……」

「真的吗？芙莉妲真的过得很好吗？」

缪拉瞬时沉默不语。

明慧如玛裘丽，一定早就察觉到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职。

其实早就察觉到，极为痛苦又不甘心的感觉到。

只要芙莉妲在身边，他就可以暂时忘记一切曾经经历，和正在承受的苦痛。

她是他仅有的，最後的，所有。

但她已然长大。

他不应当永远将她牢牢绑在身边。

这是错误的。

要让她幸福才成。

「什么都忘了就等於什么都没有忘。」

「我明白。」

「没清乾净的伤口迟早会化脓。」

「我了解。」

「他的人生，缪拉元帅，我直接了当说一句，至今全都是你在控制！」

「你从来没让他自己单独下过任何决定不是吗？」

两句话，让缪拉哑口无言。

芙莉妲就读的小学、中学、大学，全都是缪拉的选择，在科系上虽然芙莉妲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亦是在缪拉表达正面意见後才下决定；选择工作时，在大学里实习成绩平平的芙莉妲要进入位於首都的社工相关机构并不十分顺利，校方甚至提供了奥丁的工作机会给她参考，缪拉却硬是使用了一些小手段让她顺利留在费沙。

一直与父亲同住的芙莉妲，不但未曾离开费沙地表，连学校举办的，超过三天的各种旅行都没参加过，更没有外宿朋友或同学家中的经验。这固然出於芙莉妲本人的意愿，要说缪拉未曾发挥属於父亲影响力亦很困难。

至於亲密伴侣，根据缪拉所知，虽然芙莉妲也曾尝试接受他人的告白，但都没有後续的发展……幼时阴影犹存在芙莉妲心中。

连这句陈述是否真确，或许也尚待查证。

「我们都无法完全了解芙莉妲在想些什么，不是吗？」

「终於察觉了？」

玛裘丽反倒有些狡猾的环抱著手笑出声。

缪拉极为狼狈的猛然抬起头。

「我……」

像是故意留给缪拉思考的空间，玛裘丽问：「听说你想退役？打算回奥丁去？」

缪拉颔首。

「芙莉妲跟我说，他和你约好以後帮你打理店铺。」

「你想过吗？他是不是因为只知道一种选择，所以答应你？」

「你从来没让芙莉妲到外面的世界去闯闯！」

简直像老式的机关枪似的……

面对咄咄逼人的玛裘丽，缪拉几几乎无计可施。

「真不知道菲尔纳怎么受得了……」

他低声喃喃自语。

「别扯开话题，亲爱的缪拉元帅。」

一抹绯红扫过玛裘丽的脸，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严肃的面孔。

「全为了她好。」

「这样也不行吗？」

「不行，理由你比我更清楚。」

不是给予她幸福，而是让她自己捉住幸福。

在哪里，跟谁，何时，没人能干涉。

远远望著吧！

小心地在被许可的距离下保护她吧！

这个遮风避雨又抵挡一切的躯体，为了你而苟活的人生，只是－对现在的芙莉妲来说，是什么？

「安全方面你可以和安东讨论讨论，没有比他更懂这些手腕的家伙了。」

「你要怎么做都行，总之让芙莉妲去！」

疼爱女儿的父亲一定会「作足充分的准备」，这也很令人伤脑筋。

没法子，先让芙莉妲有机会离开鸟笼再说。

开始，总是困难重重。

缪拉一脸阴霾，沉默了五分钟之久。

「好。」

看著满脸愉悦的女儿，缪拉突然有种想把回答收起的冲动。

但他终究没说出口。

想要你平顺的度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