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中 (4)

澧加

婚事

暴风雨中

4.

皇帝即位周年纪念舞会,准时於七点开锣,亚历山大齐格飞一如往年,致完简单的感谢词就不见人影,开舞仪式则交由国务尚书代理。裴特菈踏进大会堂时已经七点二十分了,连陛下的背影都没见著。要不是在家中等候父亲,她也不会这样失礼,他是不是因为司法省开会迟了呢?

难得盛装,裴特菈感到些许不自在。她环顾四方,在置放餐点的角落见到了熟悉的脸孔。皇帝高级副官,不,秘书官约翰.冯.艾齐那哈,正思考该如何征服眼前琳琅满目的佳肴,他以眼角的余光瞄到裴特菈。

「裴特菈,今天你可是主角!」

「约翰,你昨天值晚班吧,不累吗?」

其实不必为这么会偷懒的人担心,她不过是想岔开话题罢了。

「别开玩笑,有免费的醇酒可喝,数不清的美女可看,这种场合我如何能缺席?就算累的神智不清也要到。」

穿著军礼服的青年玩世不恭的对裴特菈笑笑。托盘上放著酒杯的侍者正好从他身旁经过,他以洗练的姿态快速的拿起两杯。

「哪,新帝国历元年的纪念好酒。」

「你还真清楚。」

「因为是我订的埃」

身为皇帝秘书官,他对於公事的热情却完全取决於兴趣。即位周年纪念舞会上的酒和料理预备,原本属於宫内省范畴,整个企划由皇帝批示前,先到秘书室做分类及评注的工作。极为难得的,艾齐那哈从同事的手中「抢过」这一 份文件,相当仔细的「审核」这部分,并在预算之内作了一些建议,在皇帝仅看大概就批示的情况下顺利通过。挂著少将阶级,但他对於该处理的军事方面事务有著「经常性的怠惰」,亚历山大齐格飞好像也已经习惯的样子。或许不能说是习惯,据说等最近这个「难关」一过,艾齐那哈少将就会调动职务。依皇帝的个性,艾齐那哈大概得再去伊谢尔隆方面「作苦工」。所以现在「得意欢时需尽欢」-引自他本人的说法。

在裴特菈小啜一口的同时,艾齐那哈已将杯中晶莹剔透的红色液体全放入胃袋,看著空杯,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如果要指出已退役的艾齐那哈元帅和其子的共同点,大概只有对於酒和美食的爱好吧!

「七月二十三日的代班,你得连本带利还我。」

认真起来的话,也是个好男儿-这也是约翰艾齐那哈本人的说法。狮子之泉秘书室中,唯一把年假全消化掉的人,好像没资格说这种话。

「我请你去『银塔』吃顿饭就是了。」

「怎么行呢?我的好裴特菈,跟你出门,到那儿都会变成众人的焦点埃」

虽然声音蓄意降低,仍听的出揶揄的意味。今天一踏入会场就感到许多异样的目光注视著自己,她不会笨得以为是淡蓝色露肩礼服的功效。即使跟同事约翰交谈,旁边似乎也有恶意的视线。

「流言果然传的很快。」

「事实当然传的更快。」

像变魔术似的,艾齐那哈手上又拿了一杯酒,他举杯在靠近鼻尖三公分之处闻著酒的甜香。

「不管基於什么理由,总之,『对方』开口了。」

「约翰,你可是包打听?」

现在也只能虚张声势,她要从艾齐那哈手上抓到对话的主导权,可能性差不多百分之三吧,那还是理直气壮的时候。

「还没答覆是吗?」

「这……」

像是要解救裴特菈般,场中响起三拍子轻快的华尔兹。艾齐那哈眼睛一亮,右手打了个旋,对眼前盛装的同僚鞠躬。

「美丽的小姐,请赏个脸,让在下与你共舞一曲华尔兹。」

「这就算连本带利还清罗?!」

不说清楚,等会他又耍赖就没完没了。

「好的好的,能跟克斯拉小姐共舞,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我约翰?冯?艾齐那哈算是赚到了。」

她挽著他的手滑入舞池。

「那么,开始!」

裴特菈并不擅於跳舞,她完全顺著艾齐那哈的牵引行动。1-2-3,1-2-3,1-2-3……「来个转圈如何?」

她还来不及回答,他就开始转动。裴特菈因为动作有点不顺,而倒向艾齐那哈时,他在她耳边不动神色的悄声说:「『他』要我带的口信。等会注意看。」

他们继续舞著,艾齐那哈嘴唇缓款蠕动。

Auf Wiedersehen。期待下一次见面。再见。

裴特菈一不留神,踩到艾齐那哈的军靴,差点因为不平衡而跌倒。他稳稳的用力扶起她,灿烂的笑著。

「继续跳,不要停,快乐一点。至少,不要动遥」

仿丝缎的裙摆不容易飞起,她只觉得脚步沉重。跳著,跳著,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後乐团的伴奏转为二拍子,艾齐那哈停下脚步。

「怎么奏起老式的加雅舞曲来了,这音乐怎么安排的啊?」

他极为恼怒的小声嘶吼著,不过真实度多少不得而知。

「一曲舞毕,两不相欠。」

裴特菈提起裙摆略蹲行礼。艾齐那哈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嘴巴马上又闭的紧紧。

「阿,裴特菈,老远就看到你了!」

佩带徽章、穿燕尾服、头发半白但精神抖擞的司法尚书克斯拉正向两人走过来,艾齐那哈马上做好精神武装。

「爸爸。」

淡蓝色的身影映在克斯拉眼里,他露出自傲及赞赏的眼光,女儿已经到可以出阁的时候了。

「艾齐那哈少将,裴特菈平常受你照顾,真是感谢。」

「阁下哪里的话,我才方多蒙她照应。」

装出一副很诚恳的表情实属不易,不过这话倒是真心的。裴特拉克斯拉在秘书室一人必须作三人份的工作,约翰.冯.艾齐那哈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下官告退,阁下父女俩一起跳只舞如何?」

「说的好!裴特菈,我们父女很久没见,陪我跳只舞吧。」

经过夫人玛丽嘉的「调教」,克斯拉对於跳舞十分熟练,加上此刻心情正好,怎有不动的道理。

「是的,爸爸。」

裴特菈把手放在父亲的臂上,艾齐那哈已经像一阵风般消失,而她感到场中的视线比先前更具压力的袭来。

迅速躲进大会堂一楼某个无人休息室的艾齐那哈松开衣领,像要把秽气(更精确的说,是酒气)全呼出来似的大口吐气。

「呼,本来想多看看美人困扰的表情呢。」

做到这样已经可以了,他想。菲力克斯真是个滥情鬼,处在「一只脚踏进棺材」的状况,还要在旧情人的心海中扔石头,换作是他才不做这种事。如果要探究原因,就不知是俩人个性本质上的不同,或是他一直寻不到女人口中「真爱」的孤僻男人忌妒心理作祟?

「本来嘛,各走各的路。」

那小子应该会成功的,而这女子,一样会抓到奖品。他有些不满的在嘴里嘟嚷著:「我的愿望,怎么就不能早日达成?」

连跳几曲,裴特菈的脸色显得十分红润。父女俩轻盈在舞池中转呀转的,伴随悦耳的舞曲,克斯拉和裴特菈间惯有的生份顿时消失不少。

「爸爸,今天又因为开会而迟到吗?」

「我刚刚见过陛下。」

「咦?」

「陛下要我不要给你压力。」

父亲十分和蔼的对女儿笑著说。她并不懂父亲在此事上的真意。

「即使拒绝,你依然是狮子之泉的秘书官,想回国务省也可以。」

「慢慢考虑,婚姻大事要慎重。」

父亲稳稳环住女儿的腰,随著二拍子的舞曲舞著。他的舞姿比艾齐那哈更标准,也更会带舞,裴特菈很轻松的跟著惯性的动向就可以。但是这只舞并不容易跳,在心理上。爸爸希望自己答应,她想,一定是的。二十五年来,克斯拉给女儿充分的发展空间,但他并非无所期待。到达目标的路不只一条,不管求最短距离,或迂回曲折绕远路,能带来最多的周边效益,就是最後该做的选择。高贵鸟儿看尽了野外的风光总会知返。

「我们父女俩很久没好好聊聊。」

「是阿。」

「最近帝都的天气真是糟糕。」

「连下两个星期的雨很罕见。」

「一批气象学家直嚷嚷著:『狮子之泉特区天气控制』计划应当实行。」

「怎么可能做呢?」

言不及义的日常会话持续进行。舞至靠近场边,裴特菈突然停下脚步,以灼热的视线看著眼前的父亲。

「女儿现在就去见陛下。」

「咦?」

这下换他愕然。皇帝对女儿求婚这件事,约发生在五十六个小时之前,连他也是刚刚才获告知。现在答应显的太过急促,拒绝又显得过度不敬。裴特菈到底在想什么?他固然希望她坐上皇后的宝座,但要以从容、优雅、无人可比的方式,一个几乎与皇室平等的方式。难不成女儿对皇帝用情如此之深,急著解决亚历山大齐格飞的烦恼?不,好像不是呀……「爸爸,不用担心,我的答案是-」

她安抚有点惊讶的父亲。

「Ja(好)。」

「裴特菈……」

「那么,我去格里风馆了。」

克斯拉沉稳的点点头,尽量保持平静的模样,流言虽已传遍今晚的舞会,尚非现实的事却不需要弄得众人皆知。

「去吧。」

看著女儿坚定走向门口的步伐,克斯拉感到几许惆怅。她再也不是那个青涩、略带叛逆个性的裴特菈了,曾几何时,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将要离开家的怀抱。

披著靛青色披肩的裴特菈,快步走进狮子之泉的主栋-格里风馆,行色匆匆的她淋了不少雨,整个人看来有些狼狈。门口卫兵以怪异的眼神看著这名年轻的秘书官-记忆中克斯拉小姐从不值晚班,这时为何出现在这里?看起来应该是从东侧的舞会会场直接走来……不理会值班同事的怪异表情,她在秘书室里拨了内线电话,向亚历山大?齐格飞要求会面:「抱歉打扰您清静,裴特菈.克斯拉有急事禀报陛下。」

他并没有回答,只用笔在画面上写了「请」。

裴特菈步入皇帝办公室。环抱双臂,斜靠在电脑资料台前,看著本年度全国预算执行进度表的皇帝没有回头。或许,他正欣赏窗外倾盆的大雨也说不定。

「今晚的舞会之花怎么来了?」

他按下执行键,进度表一页页跑著,五彩的光芒不停在萤幕上闪烁。

「克斯拉小姐,自愿的加班会给付薪饷的人带来困扰。」

「陛下,今晚我只想与你共舞。」

她尽可能让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平顺下来,流畅的说话。

进度表好像已列到最末一页,亚力克仍然没有转过头来。早就预料到的情况,真的发生却还是有些尴尬。自己真的了解他吗?裴特菈不禁要对过去二十 多年的确信感到怀疑。

「陛下。」

这声呼唤换来长达三十秒的停顿。

「我是个已婚的无趣男人,而这个男人向你求婚……」

冰蓝色的瞳孔终於注视著室内的另一个人,但焦点似乎在遥远的某处。

「不後悔?」

双方都晓得答案,这样问似乎太过多余。

裴特菈轻轻摇头,半挽著的黑发落了几丝下来,上头依著的透明水珠微微发亮。

「这是我的决定。」

「这是我的选择,亚力克。」

稍稍吞了口唾液,她像是要完成仪式般的出声。

「我爱你。」

亚力克缓慢的走近她,几近无声,一步一步。

那种凛然的气势是裴特菈从不曾看见过的,她几乎,完全的,动弹不得。

靛青色的披肩悄然滑落。

「那么,当银河帝国的皇后吧……」

一个印在嫩白肩头,深沉冰冷的吻。

她发现自己开始颤抖。

frederika

00/1/13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