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可避免的悲剧 (2)

婚事

一个无可避免的悲剧

2.

宫内尚书摩杰尔男爵恭敬的走进办公室。

「陛下有何吩咐？」

「卿呈上来的奏章朕已批准，宫内省这些事看来琐碎，但卿倒也办的井井有条。」

「谢谢陛下夸奖。」

「激励宫内省官员的方案朕觉得相当好，但执行部分,需要再和胡耶伯商量商量，毕竟财政方面她才是专家；选才这方面的检讨,贤卿务必在内阁会议上提出，这是全帝国的大事。」

摩杰尔看著年轻的皇帝，在他的身上从未有所谓的霸气，对於臣下的态度永远是不卑不亢。摩杰尔知道，皇帝决策的条理分明，遣词用字的谨慎小心，全都是一点一滴努力来的结果。即使身为宫内尚书，以处理新帝国皇室总总琐事为主－这并不是个受人敬重的职位－皇帝却一点也没有忽视他及宫内省的官员们。光这个方案君臣俩就讨论了半个钟点。

「臣一定会和财政尚书商议此案。此外，陛下，关於宫内女眷年金……」

「朕批准卿的提案，照章执行即可。」

亚历山大齐格飞温和的对宫内尚书说明。

「皇太后殿下、格里华德大公妃殿下的用度臣没有异议，但是有关葛拉轼男爵夫人……不，子爵夫人。」

「怎么了？」

「从男爵升为子爵，应当要举行公开的仪式。在葛拉轼夫人未曾正式受封为子爵之前，臣不能给予夫人子爵应有的年金。」

纵然对象是皇帝的宠妃，摩杰尔仍然诚实指出程序的漏洞。亚历山大齐格飞皱了下眉，安珂难得使性子，坚拒公开露面的受爵仪式，这件事恐怕得「比较随便」的处理。

「书面的公开发表就行了，由宫内省公布这个消息。待卿拟好再呈上就是。」

「陛下……」

亚历山大齐格飞以手势止住尽责臣下的话。

「摩杰尔，虽说这是朕的私事，安珂.冯.葛拉轼是个什么样的人，身为宫内尚书你应当略知一二。朕很高兴卿指出这件事的瑕疵，但就到这里为止如何？」

「遵命。」

「还有什么特殊事项要报告？」

亚历山大齐格飞原只是想换个话题，避免尴尬的场面，没想到摩杰尔相当尽责的提出一个棘手的问题。

「前阵子陛下刚过二十五岁生日。」

「嗯。」

连生日都在工作的亚历山大齐格飞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感动。当日特别举办的小型园游会，他出面致词之後就又回到办公室裁决国事。

「但陛下身边的后位迄今虚悬，身为宫内尚书，臣必须提醒陛下慎重考虑迎娶皇后之事。」

「……」

亚历山大齐格飞搔搔头，有点为难的看著臣下。这是他早已戒除的坏习惯，不知何故又跑了出来。

葛拉轼子爵夫人安珂，正式成为亚力克的妻子已经有四年的时光。

虽然长亚力克两岁，她娇小的身型和圆润可人的容颜使她站在皇帝身边倒像个小妹妹。由皇太后希尔格尔亲自选进宫并培育的侍女中晋升的她，谦和有礼，擅於女红，喜好园艺，特别讨格里华德大公妃的欢心。纵使她出身战争孤儿，在政治方面也无卓越见解，这些并不是她不能为后的最大原因。

造成先帝莱因哈特病殁的，众所周知，是「变异性胶原剧症」，学者专家迄今未能解开其成因。亚历山大齐格飞从小身体就相当健康，但在此病阴影的笼罩下，皇太后和御医团都不敢掉以轻心。为了未来帝国的继承人，理想的皇后－「不只要身心健康，家族也必须没有遗传性疾病或毒瘾纪录。」

皇太后这样强调。当初选择侍女时并没有用这么高的标准，只要身心健康即可。由於安珂年幼失怙，晋封为男爵夫人时的例行调查，宫内省也只简单的处理就过去了。希尔格尔固然为亚力克没有个能干的皇后感到遗憾，但安珂假使怀孕，希尔格尔也愿意让她名正言顺的成为儿媳妇。

亚历山大齐格飞与安珂相处非常融洽，过著正常的夫妻生活，安珂却一直没有怀孕。去年，有几分焦急的希尔格尔命亚力克与安珂两人作详细的健康检查，同时追溯葛拉轼家的病史。亚力克身体还算健康，但由於工作压力过大，精子内所含的精虫数低於平均值，品质也不佳。虽然令人担心，但亚力克毕竟还年轻，将来情况或许会好转。

最起码，利用人工生殖的技术,仍可制造出孩子。问题在於女方－从好不容易找出的档案中发现，除了葛拉轼太太是精神病患以外，战死的彼得葛拉轼上士也是个赛奥奇辛中毒患者。或许,皇太后倒要庆幸亚力克与安珂不能藉由夫妇间的性爱怀孕了。

皇太后希尔格尔把儿子亚力克叫到跟前，亲手拿给他宫内省所作的报告。

「……好好对待安珂。」

不能为后、不能怀孕，或许这样也好。安珂永远是安珂，她不会被权力和欲望所污染，在狮子之泉中替我留一方净土。亚历山大齐格飞那一瞬间这么想。

男人真是自私。不，皇帝真是自私。

今年三月安珂生日，亚历山大齐格飞晋封她为子爵夫人，年金提高。看著安珂缓缓欠著身行礼的同时，他感到无限的怆然。

「你是为朕没有子嗣而担心吧。娶了什么样的皇后不是都一样吗？」

就是不能自然受孕。这是皇帝的言外之意，摩杰尔却不敢也不愿答话。皇帝生殖机能上的问题是狮子之泉中半公开的秘密，亚历山大齐格飞却不会因此而抑郁或不安，有时反倒拿来开开这种令臣下难以招架的玩笑。葛拉轼子爵夫人难以言喻的家族病史就这么被掩盖了，将其看作亚历山大齐格飞爱情的表现未尝不可。

「这并非臣个人的意见。皇太后、大公妃的殷切盼望姑且不论，全帝国的百姓都十分期待皇后的册立。」

在越来越和平的时代里，民众对於狮子之泉内部的关心大为提升。

众多学者专家探讨专制政权存在的意义，立宪及成立议会的各种方案及影响，讨论总无休止之日。不想认真思考的一般大众也有满足的管道。二流媒体介绍葛拉轼子爵夫人，制作预测皇后的特辑，追踪各个「候选人」，满足大众若干的偷窥欲。数年来，这些媒体选出的「皇后」

也有十多位了。当然，也有极接近真相的部分。

「朕不用一一满足全帝国的期待。」

「国务尚书曾私下对臣提过，若陛下不肯正视此事的话，他将正式上书给陛下。」

「李希特？真令人意外。」

亚历山大齐格飞吓了一跳。满脑子立宪和民主的国务尚书会关注皇统的继承？

时间还不够。

李希特主张渐进的改革，并且在唤醒人民自觉的状态下由人民举起改革的大纛。亚历山大齐格飞即位二十五年，最初三年用在稳定统治，之後则致力於恢复国力。高登巴姆王朝的腐败、自由行星同盟的堕落、先帝莱因哈特手中所流的过多无谓的血、自己即位初期的数个小规模内乱－现在银河帝国的帐本还是赤字，玩不起豪赌的游戏。国务尚书希望皇帝有子嗣，仔细想想实属合理。

「由内阁之首的国务尚书提出,恐怕又会上了哪个媒体的头条。卿就说说你的想法。」

「首先要顾及陛下个人的感情……」

亚历山大齐格飞厌烦的挥了挥手。

「未来的皇后,首要条件是身心健全，家族没有遗传性疾病或严重的犯罪纪录。由於本朝有皇太后摄政的先例，虽未明文规定，但朝臣们都希望皇后是位智识勇气兼备的坚毅女性。」

「次要条件,则是皇后的亲族在政治方面的立场及在本国的地位。

亲族少，入宫能引起最少限度的不满之女性是最令人欢迎的。」

「相当的一般论，宫内尚书。」

「如果陛下愿意，臣下有详细的资料。」

亚历山大齐格飞点点头，他倒想看看摩杰尔葫芦里卖什么药。

摩杰尔不甚灵巧的操作电脑，开始说明。由於亚历山大齐格飞的工作时间极长，秘书官们必须轮班辅佐办公。皇帝对於秘书官相当礼遇：每日上班八小时，不会任意被要求加班，薪俸是同职等他省官员的两倍。但由於工作辛苦及压力甚大，一直都处於员额不足的状态。

这个下午便是皇帝办公室内无人轮值的时候。

「奥嘉.穆拉汶斯卡雅，二十二岁，费沙商科大学肄业。现任『新声』出版社丛书主编、狮子之泉女官，是穆拉汶斯基财团的继承人。」

「裴特菈.克斯拉，二十二岁，奥丁法政大学毕业。现於国务省任职，为司法尚书克斯拉长女。」

「布丽姬特.麦恩荷夫，十九岁，目前就读於国立奥丁音乐院。去年夺得帝国大奖演奏部门优胜，是颇受看好的小提琴家。她是工部尚书麦恩荷夫的爱女。」

「芙莉妲.缪拉……」

摩杰尔展示一张张女性的立体照片，并作详细的介绍：经历、出身、有关事件等。亚历山大齐格飞和这些女性都见过面、谈过话，这份资料像是他私人生活的揭露，多少引起他心中的不快。

「摩杰尔。」

他打断滔滔不绝的臣下。

「是的，陛下。」

「卿管理的宫内省就成天纪录朕的行动吗？」

「这……」

「看来你连我在何时何地跟哪位女性谈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说不定连次数和时间也很明白。」

幸而亚历山大齐格飞不是个沉迷於追逐女性的皇帝，不然只怕会更为光火。

「臣惶恐！只是想给陛下一个参考。」

「参考？这是皇太后的指示吧。」

「……」

看著语塞的臣下，他微微牵动嘴角，苦涩的微笑。

「算了，这是个不好做的报告。对於消耗了来自人民纳税的国家预算之计划报告，朕没有理由不批阅。」

玩弄文字是亚历山大齐格飞不算兴趣的兴趣，同时算是给摩杰尔一个台阶下。看著松了一口气的宫内尚书，皇帝继续说：「再多的调查，不过是一厢情愿。朕问你，我可曾和其中哪一位女性有较密切的交往？」

「……」

「根据卿的意见，要以朕的感情为首？」

摩杰尔急忙掏出手帕擦汗。亚历山大齐格飞明白这不过是个妄想，关於婚姻大事，他只有耍嘴皮子的自由而已。

「不是人人都爱朕，想成为皇后。想必卿未曾徵询过她们的意见，这种报告到头来只是白做。」

这些女性的共通点，就是背景雄厚。话说回来，亚历山大齐格飞也没什么机会与平民女性认识、交往。

「除了穆拉汶斯卡雅小姐，其他人全都有个名父亲呢。」

奥嘉.穆拉汶斯卡雅是比父亲更耀眼的存在。那张精明干练的脸蛋突然浮现亚历山大齐格飞的脑海。

「反正朕的皇后要从全帝国未婚女性中寻找，就麻烦卿多替我留意。」

不急著结婚。能让皇帝说到这里，摩杰尔觉得已经完成皇太后和同僚交给他的使命了。他很满意的退出办公室。

「阿……音乐会……」

亚历山大齐格飞站起来伸懒腰。得打起精神来，像个「皇帝」的样子。扮这个角色二十五年，不越演越好怎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