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悟

觉悟

呼唤著，呼唤著我的声音一直旋绕在无法捉摸的意识中。

谁，是谁？

我勉力睁开那沈重的眼皮，触目所及皆是虚无，好不容易才体认到是白色，乍醒还梦的时刻，刺眼的白色加深了我的痛苦，那使我不想醒来。

只一思考，我知道了。我躺在医院中。

等到笼罩我的浓雾渐渐散去，我才发现眼前是有人的。

才一动，他也惊觉了。

对一个刚睁眼的人来说，初升的艳阳，那光，是太刺眼了。

金黄色的发丝晃动在我眼前，那是...莱因哈特大人吗？

「吉尔菲艾斯...」他不能成语，哽咽的声音透出浓浓的悔恨感。

我懂得了，是的，现在的我好不容易从莱因哈特大人的暗杀者手中幸存了。我，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活了下来，这活著的滋味就是这样的吗？

我又闭起了眼睛，醒觉以来的这第一个真实的感觉，我想闭著眼细细品尝。

「齐格...」这温柔的声音是属于安妮罗杰小姐的，「莱因哈特，齐格必定是累了，就让他安静地休息一下吧！」

开门声，关门声，一连串轻且小巧的声音滑过，室内又回复了寂静，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寂静。

我张开眼，确认了室内的空无一人。

真的累了吗？我问自己。明知他们的期待，但我没有露出阳光般的笑容使他们安心，为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闭起眼，品尝这未知的情绪，是我醒来后做的第二件事。

XXX

我活下来了。

「莱因哈特大人...」我轻轻的请求著。

「吉尔菲艾斯，什么事呢？」我听得出莱因哈特大人言语中的愧疚。于是我利用了这个机会开口了。

「我希望能休息一个月，回家休息一个月。」

醒来的第一刻，我想起父母的脸。

是这么久没见了呀。从安妮罗杰小姐被带走的那一刻，随著莱因哈特大人奔波的这些年，即使得空见了他们二老，心里想著也只是尽快赶回去，因为放不下那对无依的姊弟。

「好不孝啊...」我的轻语落在室内，像春雨纷纷，纵使微不足道也使得路人颤寒了起来。

「吉尔菲艾斯...，我了解，但这里有帝国最好的医疗设备，留在这好吗？我派人接二老过来。」

你的话语听来是丝丝入扣的体贴。但我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我懂得你，你还是不希望我离开你吧，你这个无依的孩儿。

我看著一旁静默的安妮罗杰小姐，她的神色是担忧的，但不曾发一语。

我没有顺著他的话语回答，只微微的摇摇头。

「我想看我幼时房中望出去的那一片景...我想闻窗外透进来的那一股香...那都是无可取代的啊，我想和父母共处那一片天空下。你也认识的，那里，好美的，不是吗？」

就那么一瞬间，我无视了莱因哈特大人和安妮罗杰小姐。

我想要回去啊。

就让我独处吧！

这是认识他们以来，我第一次倾听自己的声音。

XXX

于是，我获得了假期，超过了我所期待的。

莱因哈特大人说，随便我想休息多久都可以，过些时候他会和安妮罗杰小姐来看我。

从万分忙碌的日子一下子来到无所事事的省亲生活，开头自然是不习惯的。偶尔，我还想念著有他们作伴的日子，但，不知怎的，我不想回去。久而久之，我也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和父母共处的日子，是天赐的，双方都异常感恩的过日子。疏忽了他们这许多年是也不用提的了，虽然并不是无话不谈的融洽的场面，但家人相对无语也自有一番温馨。也许，这就是血缘间不可思议的关连。

「齐格飞，这菜还喜欢吗？」妈妈高兴地为我添著菜。无论我现在多大了，这可是做妈妈的特权之一。尽管，我自己已经吃得够多了。

「会冷吗？今年天气有点出乎意料的冷啊。」爸爸笑嘻嘻的望著我。

这样家常的场面竟使他们如此感动，齐格飞啊，你是怎样经营你的人生的。我不禁自问。

「听说那个参谋奥贝斯坦被降职了。」妈妈小心的选择谈话的佐料，彷佛是担心口味不合了。

「吃饭就吃饭，谈这干嘛。」父亲有点不高兴她谈起来军中的事。这也是了，我一直没跟他们提起将来的打算。

「爸爸，没关系的。」我笑了笑。

「齐格飞，不介意的话，爸爸想知道你将来的打算。」

「嗯，我想，还是回去莱因哈特大人的麾下吧！」一定是这样的，自从选择了走上军旅，不论当初是为了什么，我的人生已经走上一条不能轻易更改的道路了。我自己知道，我是这个中的翘楚，这中间会获得的成就感和功名富贵我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我不恨奥贝斯坦，我也不恨莱因哈特大人。

尽管我知道自己的心情一定是有所不同的，和出事前不同的。

同样的，莱因哈特大人也是一样的吧！

XXX

莱因哈特大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在我病著休息的时候，他带著手下的奇才们攻城掠地，奠定了自己的帝基。在我归队后，我体认了这个事实。

「吉尔菲艾斯，你觉得这次的进攻胜算如何？」他还是习惯性的问著我的意见，但还是有著些微的不同吧，我也不了解自己从何得知的。难道是说，我也变了？

在莱因哈特大人盛怒下被降职的奥贝斯坦，此刻仍安稳的待在他的身边。这是因为我和玛林道夫伯爵小姐的努力。

「莱因哈特大人，请将他调回你的幕僚群中。」

他抬起头，苍冰色的眼眸是...不解吧！「我以为，你会恨他？」

不，我不恨任何人，即使是奥贝斯坦。

「即使不恨他这个人，但不恨他的权谋、他的个性？忘了威斯塔朗特？」他挑眉，似乎想探测我的转变。

「如同您所言，我不喜欢他的权谋，我痛恨威斯塔朗特事件。但是，一个人才如何被运用也看主君的能耐。」我说出了对威斯塔朗特的真实感受，看著他的脸色微变，「而我，相信您可以善用这个人。」朋友，该不是一味的顺服，我看著你无意识地拨弄著耀眼的金发。

室内，是令人无法忽视的紧张。

而这紧张，我很清楚，是我造成的。

敲门声传来，击破了这紧绷。「请进。」你优美的唇吐出这魔咒般的话语。被解救的，是我们的情谊。

进来的正是如今当红的秘书官，希尔德．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暗金色像男孩般的俏丽短发服贴的覆盖在那聪慧的头脑上。不负聪慧之名的她，几句简单明了的话语，打破了我和您的僵局，决定了奥贝斯坦的归队。

您对她的好感，并不仅止于她的聪慧。

因为这个女子的美丽是特别的，因为她是不属于蛋糕之流的女子。

在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你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很好的女子；也许，将来会成为你很好的人生伴侣吧！

XXX

「你好。」我坐在海鹫俱乐部里休憩著。原本是想偷空享受难得的悠闲，却看到了你。出自本能，我还是和你打了招呼。

你颔了首，却没有开口。也许你讶异著我的态度，但没有表现太多在脸上，只是坐在相隔两张桌子之处。原本，我以为你会待在某个角落的。

秋日的午后有种慵懒的气息。向来喧闹的场合却无端的静了下来吧，我发觉，四周清净了许多，俱乐部的人陆续地离开了，尤其以我的四周最为明显，我莞尔了，那是因为你吧，奥贝斯坦阁下。

「这次的机动队将由罗严塔尔阁下率领。」你不带感情的叙述了这个事实。

「是的，我听说了。」你，想说些什么？

「...」他微微的摇了头吧，我并不确定这似有若无的动作发生了没。「我原本以为这工作是你的。」

「喔...」

「原本，这一向是你的工作吧！」

我看著他，这个男人，当初以「第二无用论」隔绝了我和莱因哈特大人，现在，他的目的达成了，为何他还愀然不乐？

「这项人事布局也并不奇怪吧。我和米达麦亚、罗严塔尔并立于实战部队之首，谁去都不过分吧！况且，老是我担任别动队的任务，以战略来说，难免不够灵活。」我不否认，这番话里是有著耶揄的。

他不语。

我想，那是因为革命多年的事物，一朝醒来，却发觉不存在了，有著施力落空的狼狈感吧。

两人又静坐了一会儿。

他起身离开。不慎，遗落了一张小纸条。

我拾起来，准备还给即将踏出门外的他。却因为那个字抓住了我的视线，我忍不住打开了他私人的秘密。

威斯塔朗特...

这不是禁忌的字语。对此，我对莱因哈特大人感到骄傲。他将事实的真相公开，道歉，也许要面对更多的责难，但他做到了。现在，威斯塔朗特不再是莱因哈特大人个人的污点，而是全帝国的伤痛，它教我们长记在心。而，我们的参谋大人，与这有何相关？这最原始的刽子手。

我展开了那似乎揉了又揉、已呈破烂的字条。

威斯塔朗特重建委员会......义工服务证......感谢阁下的捐献，本基金会诚挚地邀请您，一同参与本星球的新生典礼。

「等一下。」

你回头了，双眼的义眼闪动著不寻常的光芒，就像我初见你的那一刻。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让我问你个问题吧。」

你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为什么当初对威斯塔朗特见死不救？」我早就不怪他了。不论是当初的第二无用论或是威斯塔朗特宣传事件，那是莱因哈特大人的决定，也是我和他两个人本身的友谊问题。但是，威斯塔朗特的人命呢？你是存著什么心？

你无语。

「如果你有家人朋友在威斯塔朗特星上呢？你当初还会这么做吗？」自从历史承认了这颗星球的伤痛，各类的重建工作在各界的关注之下迅速展开，尽管如此，它仍需要很多的金钱复建和很多的爱心灌溉。而我手中这张破烂的纸，正是我们参谋大人贡献的证明，金钱和劳力上的。

「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我没有家人朋友在威斯塔朗特星上。」我看不透你的义眼，那是人工的。

「如果我有，当初我仍会这么做。因为，相较于其他人命的损失，这比较微小。」

这家伙，疯了不成。我没有开口，努力捏著手中那张微薄的纸，气愤使我全身抖动不已。

「可是，现在我不会这么做。」我愕然看著你，灰白的发依然沉静地看不出一丝情感。

「人命是无可替代，无可计算的。即使是微小、卑贱的生命也想要生存。」你轻轻拨开我紧握的手心，取走了那张纸。「我以为我代表著公正无私，为了自己的信念，牺牲自己和他人的性命，在所不惜。」缓缓地抚平了那张纸片，「但我忘了，当初我是抱著怎样的心情来到罗严克拉姆军中。」

「这是我的罪过，不是说对不起、或是给予什么未来的承诺就可弥补的。」

门轻轻关上了，我鸦然无语。

XXX

「莱因哈特大人，请不要这么做！」

我试图阻止他。

「没关系。」你浑然天成的霸气阻止了我和大夥的关心。

「即使是你们也不能否认，这计策有一石二鸟之计吧！」他笑了。这场血腥的游戏，你玩得过瘾极了。但接连不断的小小不顺使您烦躁了。原因就在于，这个有魔术师美称的敌军将领。

「别担心，这样一来，杨威利必须接受我的挑战。否则，到头来，他一无所有。」你是这样的笃定，我们都在你精心操纵的网中行走，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形，张开来，只等著他陷入牢笼，那个名叫杨威利的同盟智将。

再也没人可以阻止你的。

我看著玛林道夫伯爵小姐，相爱使你们对彼此的重要性增加，也使你们不理性了。

奥贝斯坦，那个为自己罪恶感所苦的男人，如今再也不能冷血无私地劝谏您了。

而我呢，莱因哈特大人，您对我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对我这个大难不死的人？

意气风发的您没有察觉到吧？！如果失败了呢？

失败，这个字眼您是一刻也没有想过的吧！

多么华丽的诸神之黄昏，连作战名都如此的气宇轩昂，怎么会有人想起血泊中的那一刻呢？

如果失败了，躺在血泊中的，就是您呢？

没想过吧！

但我想到了，因为我是那个曾经躺卧在血泊中的人，即使你遗忘了那种心痛，但我不。记忆中的空白偶而还曾经惊醒了梦中的我。挣扎求生是种太难堪的经历，那...使我找回了自我，就是那个瞬间，醒来的瞬间，我知道了，我该为自己而活。

人生短短数十寒暑，谁又能为谁做些什么。

抱著这些心思回到你和安妮罗杰小姐身边的我，你懂了吗？

XXX

「齐格，要和弟弟做个好朋友喔。」

如果早知道朋友是这样偶然的开端的话，我无论如何不会去听这话的。一度，我喟叹将这重任压在我肩上的少女。但如今，少女安在？

我想看你。

如果这是人间的尽头。

XXX

接受了玛林道夫伯爵小姐的提议，我劝服双壁和泪眼汪汪的伯爵小姐先攻海尼森。但我修改了一小部份，因为你除了身为我的主君以外，还是我的朋友。不论是如何开端的友情，尽管已有了裂痕...或许伯爵小姐的出现曾使我有些许的失落感，但那一路走来的是我和你的友情，我不能抛下你，我必须赶回去。

如果这是人间的尽头...安妮罗杰，我想见你。

如果能活著回去，给我幸福吧！但这次，我不是为你俩而这么做的，我是为我自己，不是为任何人。

为了我的友情，莱因哈特大人应该活著给伯爵小姐幸福。

为了我的爱情，我也该活著看你的笑容。

为什么觉悟得这么晚呢？

看著对准旗舰的炮口，我想著，这一次，还会有奇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