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
伊谢尔伦要塞防御指挥官先寇布少将带著点懒散的态度和蔷薇骑士现任连队长林兹中校打著扑克牌,一面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著话。
林兹突然问道:「少将,当初杨提督指派您来执行占据伊谢尔伦的作战计划…」
先寇布打断他的话:「不是作战、是骗局。」
林兹说:「嗯,什么都好。下官一直觉得很好奇,那时杨提督是怎么跟您说的?他怎么会放心找您呢?您懂我的意思,我们蔷薇骑士在一般同盟军人的眼中,是多么刺眼的存在。」
先寇布沉默著,杨那平静、澄澈的眼眸浮现脑海。
想起那平淡、像是闲话家常一般的声音所吐出的字句,只为那不会长久的和平…
他曾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那篇演说,但是,原来那一字一句是如此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中,抹去尘埃之后,清晰如昨。
林兹望著先寇布,心想他可能不会回答吧!
但先寇布终于开口说:「他说,有重要的事跟我商量,然后告诉我他的计划。我问他,如果我如果像传闻中所说的,成为第七个背叛者,那他要怎么办?」
「杨提督怎么说?」
「他说:『很为难。』」杨那一本正经的表情历历在目…
「就这样?」
「简单说来就这样。他没有想到任何对付的方法。」
「但杨提督还是决定这么做?」
先寇布淡淡地说:「他说,如果不信任我,计划就无法成立,所以他相信我。就这么回事。」
想起杨在说这些话时,注视著自己的坦率眼神…
林兹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没有说话。
先寇布又说:「当时我问他,为什么接下这个任务呢?虽然我想他一定也不可能回答我说是为了升官、出名,但是,他的回答确实出乎我意料之外。」
「杨提督怎么说?」
「他说,如果成功之后,他就要退役了。他认为如果有了伊谢尔伦,应该就能够缔造『不会永久的和平』,他不想让他家里的孩子被送上战场。」
林兹沉默了一会儿,说:「事态完全违背了杨提督的本意,想想他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不过,对我们这些属下而言,却是幸好杨提督没能获准退役呢!」
岂止是不好受而已?
战火烧得更烈,当年杨口中那个十四岁的孩子还是上了战场…
先寇布的眼光焦点落在现实世界外的某个地方。
他想起杨的黑眼中偶尔闪过的沉痛,似乎比最黑的夜晚还要深沉。
林兹又问:「不过,杨提督在找您之前,真的对您一无所知吗?真令人好奇。」
先寇布没有回答。
事隔这么久,回想起来,他不认为杨会把部下的命运交给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但是杨当时是根据什么建立对他的信任感?他觉得很想知道。
※ ※ ※ ※
五点一过,杨威利提督伸了一个懒腰,合上看了一半的历史书,准备离开司令官办公室。
正当杨慢吞吞地戴上军用扁帽时,听到两声敲击声。
杨抬起头来,看见先寇布斜靠在大门敞开的门口,微微握拳的右手正从门框上慢慢离开。
杨不动声色地说:「贵官有什么事吗?如果是公事的话,请明天再来。我可是下班了哟。」
先寇布扬扬嘴角:「下官可还没堕落到下班时间还来找上司讨论公务这种地步呢!」
杨不说话了,在毒舌这方面,他是不可能赢过眼前这个人的。
先寇布把头微微一偏,说:「怎么样?去喝一杯吧?」
「如果是这种事…」杨边说著边离开座位。
「怎么样?」
杨露出笑容:「那倒是可以。」
※ ※ ※ ※
高级军官专用俱乐部的酒吧寥无几人。
一下班就来喝酒的人虽然不至于没有,但理所当然也并不多。
先寇布和杨占据了吧台的一角。事实上,整个吧台也就只有他们这两个客人而已。
酒保送上两杯双份的威士忌之后,就清闲地躲到一旁整理杯子去了。
轻柔的音乐伴随著时有时无的细碎玻璃声,气氛显得安闲舒适。
两个人默默喝著酒。
于公是上司与部属,于私是交情匪浅的朋友,一块喝酒也不只这一遭。
每次一起喝酒,都是沉默的时候多,谈话的时候少,但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在有些时候,言语显得多余。
杨也好、先寇布也好,似乎都很享受这样的沉默。
许久之后,先寇布开口说:「其实,是有话想问你。」
杨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你不要问,因为,你总是问些让我难以回答的问题。」
先寇布说:「我这次想问的事,跟我自己有密切关系。」
「哦?」杨的眼中显出好奇的神色。就他印象所及,先寇布会谈论到他本人的机会少之又少。
「我初次踏上伊谢尔伦,」先寇布说:「是奉您的命令。」
杨静静倾听著,他这种态度常常使得说话的人不知不觉说出更多。
「以我现在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在对我一无所悉的情况,就把这么多部下的性命都赌在我身上,我说得对不对?」先寇布说完,以略带锐利的眼神注视著杨的侧脸,等待著。
杨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很久,才说:「没错,我不是对你一无所知。」
先寇布说:「那您知道的是什么?何以让您建立那份信心?这是我想要知道的。」
杨平淡地说:「在我接到那个任务之前,就曾经想过那个手段,也想过如果付诸实行,蔷薇骑士会是最佳人选。所以…有关的传闻、消息,多多少少会注意一点。」
「原来如此。那你听到的,是什么样的传闻?」
「…关于你和你前任的连队长、还有再前任连队长…」杨的嘴角漾起微笑:
「还听说过你的一些极为危险的发言。当时还想多少是夸张了。现在想起来,只怕传闻还比现实逊色呢。」
先寇布也笑了。
笑意淡去之后,先寇布又说:「可是你该知道,听过同样传闻的人们,对我的评价可是偏向负数的。」
杨淡淡地说:「我不会无条件地接受别人的判断。我的想法…在方向上有些不同。」
「方向?」
杨说:「我并没有去想你会不会叛国这件事。我所想的是…我认为你不会背叛你的部下。」
某种隐晦不明的感触在先寇布的心底,一直往下潜、往下潜…
杨继续说:「所以我觉得可以相信你,虽然我没有多少自信…」
先寇布旋转著自己的酒杯。
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机会能够遇见无论挖掘多深都不会令你失望的人?
其他都不重要了,童年时随祖父母亡命而来时,同盟海关人员那种轻蔑的眼神…以及从那之后,数不清的怀疑、嫌恶的眼神…一切都模糊了…
杨把自己那杯酒喝光,说:
「我要回去了,尤里安等我吃饭呢。」杨说著,从高脚凳轻轻下到地板上,举起一只手挥了一下。
先寇布点点头,目送著杨悠闲离去的背影。
他举起自己的酒杯,彷佛对著远去的背影致敬般,一饮而尽。
Copyright © 桑桑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