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
宇宙历八00年五月二十五日十二时零分,杨威利提督离开伊谢尔伦要塞,准备与莱因哈特皇帝作第二次会面。
然而在会面之前,杨提督遭地球教徒刺杀身亡。
※ ※ ※ ※ ※
五月二十四日晚上,出发前夕,杨家来了个稀客。
虽说是稀客,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华尔特·冯·先寇布。
尤里安的脸上露出微微的讶异,因为先寇布虽然和杨的私交甚笃,却从未拜访过杨家。
「小伙子,杨提督睡了吗?」
「还没有,其实我们刚从医院回来不久。」
菲列特列加·G·杨因为流行性感冒发高烧,已经住院两天了。
「杨夫人还好吧?」
「嗯,医生说再静养几天应该就会康复了。」
穿著睡袍的杨从书房晃出来,
「中将怎么有空来?」
先寇布的夜生活是如何多采多姿已经是不需赘言的公开消息。
即使穿著便服也是充满著自负与潇洒的高大男人举起手上的纸包,
说道:「来找阁下喝两杯。」
杨微笑道:「贵官专程拿来,一定是难得的好酒吧?」
「那还用说?是古朗星二十五年的威士忌哟。」
杨的眼睛似乎发著光,那是有经验的品酒者听到好货色的兴奋感。
杨温和地对尤里安说:「你先睡吧!我跟中将喝两杯。…啊!不要这种表情啦,我会节制的。」
尤里安耸耸肩,像是放弃追究似的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杨说:「到书房吧!」
杨取来玻璃杯跟冰块,领著先寇布进入书房。
先寇布大剌剌地坐下,翘起二郎腿,批评道:
「您这儿还真不是普通乱。」
杨为两个杯子放入冰块,再慢慢倒入金黄色的酒液,一面回说:
「贵官不是专程来为环境整洁打分数的吧?」
先寇布接过酒杯,喝了一口。
杨捧著杯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
「好香呀!」
满足于单纯乐趣的神情看来是如此率直纯真,令人难以想像眼前这个人所拥有的竟然是当代最让人赞叹的头脑与心灵。
先寇布沉默不语。
杨看看先寇布,明白对方其实有话要说。而且,他大概也晓得对方想说的是什么。
先寇布晃了晃杯子,说:
「这次会面可不比上次,您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还是觉得,有我在会比较妥当。」
杨默默啜饮著酒,一言不发。
先寇布也不继续说什么,只是静静望著杨的一举一动。
虽然沉默,但气氛并不僵硬,反倒像是有一些思绪在作无声的交流。
杨终于开口:「这趟去…我不一定回得来。」
先寇布注视著杨习惯性凝望虚无的漆黑眼眸,等待著。
杨继续说:「所以,我需要你留下来。」
先寇布微微张口,又紧紧闭上。他懂杨的意思。
这是比信任更深刻的信赖…
先寇布说:「您这么讲,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顿了一下,又说:「到现在,您还在怀疑自己吗?」
杨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影。
先寇布不禁想,或许对杨最严酷的人就是他了吧!他总是不自禁想试探杨的底限有多深。他了解杨的矛盾,却总是逼迫杨去面对自己的矛盾,他很想知道杨在自我怀疑与自信之间能够维持平衡到什么地步。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到杨的极限。
先寇布说:「我现在要说的是,总有人是真的相信民主、而不只是因为提督您才一直奋斗到现在的吧!」
杨用一种微微诧异的眼光注视著先寇布。
先寇布继续说:「不管最后是存活也好、是毁灭也好。您从来不曾对独裁者屈膝,这对所有不放弃奋斗的人来说,就是最重大的意义所在吧!」
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没想到是由你来跟我说这些话的。」
先寇布把酒喝乾,又重新添了一杯。
杨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
「那你呢?你并不相信民主那一套,不是吗?那你为的是什么?」
先寇布晃动手中的杯子,让冰块和杯壁轻轻碰撞出声响。
「我吗?…我想是因为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值得、能够而且愿意忍受我的毒舌的上司了吧!」
杨听出了话里最深层的涵意。
杨的脸上先是微微的楞然,然后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隐隐的苦笑,他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紧紧闭上了嘴巴。
这样的表情变化是先寇布看过不止一次的,也是他最喜欢看见的,那表示他的话触动了杨心底深处的某根弦。而且,他相信,除了他之外,没有几个人有机会看见杨露出这样的表情。
先寇布想不到,这竟然是他最后一次看见杨这样的表情。
※ ※ ※ ※ ※
魔术师,真的一去不回…
俯视著杨安详的遗容,彷佛是恬静地睡著一般。
再也看不见那夹杂著苦笑的复杂表情…
或许对杨而言,这样反而比较幸福吧!
他终于可以抛下一切,不用再怀疑自己、不用再责备自己,他终于可以轻轻松松地睡著…
先寇布就如同雕像般,在杨提督的棺木前,面无表情地定住不动,许久许久,才转身离去。
他没有在灵前留下任何鲜花、眼泪、或只字片语,
但是…
他并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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