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物语
平行世界物语 3
还没有变成有害物质的无害化学物质
“先说清,我可不是特地来看你的,你这个叛徒。”
清晨,四周飘着雾气,海尼森公墓园中,朴素而无装饰的白石墓碑前,蹲着一个男人。看不清面容,语声也在雾中变得飘渺了。收集着墓前的花束而经过的守墓老人,听见的因此也是隐约不定犹如耳语的声音。
“今天——不,是昨天了,我向一个女人求婚——结果被拒绝了。”
沉默了一下。接着,
“很想笑的话你就笑嘛。或者用你那些尖刻的语气讽刺几句啊。你要沉默的时候啊,准是没有想什么好事。”
语音停顿。接着,似乎是叹息。
“笨蛋。很不甘愿吧?我快要忘掉你了。应该也是时候了,你瞧,你都已经死了十五六年了,连莎洛特也到了结婚的年龄——”
所以,他也快要忘掉了。也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忘掉。
纯白的天堂鸟,有着嫩黄娇蕊的菊花,还有淡紫色的槿兰……这些花束散落在其他的墓碑前,构成对于故去者的思念。守墓的老人感觉到远处似乎有隐约的影子,空气中有着什么在流动,雾气分散,他,见那一身黑衣,跪蹲在墓碑前的男子突然起身,似乎为突然出现在身前的什么而末名诧异,然而雾气接着合拢,当他再走近时,先前在那里的人已经消失,纯白的大理石墓碑前,只留下还带着湿润触觉的百合花瓣,零散飘落。
太阳不久出来,百合花瓣很快枯萎成茶色。而在距离墓地之外几公里处,一幅墨镜遮盖了绿色眼眸的男人,正对自己的车子说尽甜言蜜语。
“亲爱的,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车子了,连你喝的机油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所以拜托你啦,就给我动一动嘛。”
虽然香车美人是经常连在一起说的东西,可惜再香的车子毕竟也不是美人,因此也不具备因为一些甜言蜜语就充满干劲的潜质,有着绿色眼睛的前击坠王只好下车。
如果这里会有频繁的交通,那么倒真不用愁,凭着他的长相,绝对不要象某中年男人等个半小时才有好心女人给他搭便车。说起来要不是那个有事没事出现乱晃的不良,自己也不会首次求婚就被拒绝呀——这也算了,还被嘲笑,“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还是得不到天下”,波布兰暗地里磨着牙,踢飞一棵小石子——
“嗖”地一声,之后是“砰”。路面飘起大大地烟尘,波布兰眨扎眼,看着路面前方,凭空出现的大洞。他不记得之前踢小石子时会出现这种灵异事件的,眨眨眼,再一想,大白天幽灵都能乱晃的世界,发生什么也不过分。
所以看到从地雷坑里浮现一颗有明亮发丝的头,他也并不觉得奇怪。甚至还伸出手去,好心地帮那个把地面砸出了深坑,身上却丝毫没有受伤痕迹的少年从坑里爬出来。
少年摇了摇头,用和明亮的发色同样明亮的眼眸看了波布兰一下,开口问道,“你会解字谜吗?”看到波布兰没有回答问题,只是睁大着眼睛,不耐烦地有问,“喂,你到底会不会解字谜啊?”
“……”绿眼睛的击坠王捧住头。啊!啊!他不要相信啊。最初见到的时候就有会不幸的预感,果然,果然,果然,是没错!光是容貌像还可说是巧合,但一开口就是这样的问题……于是波布兰肯定自己不是遇到了从星星上掉下来的小王子,而是遇到了某位还没有变成有害物质的无害化学物质。
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先上下打量一下,他的脸上不由浮现大大的笑容。哎哟,哎哟,没有想到,那个家伙也曾经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嘛~
“那要看是什么字谜了。”
少年困惑地看他一眼。
“你这种回答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哦?你把同一个问题问了许多人啊?”不知为什么,心里微微有些不满,但很快又说服自己,知道自己并不是第一个被问的人并不是什么坏事。好字谜犹如好女人,最重要的不是成为第一个挑战者,而是成为最后一个。
简单来说,就是被解开的字谜,也就不再是谜了。
“这个问题是这样的。对你最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东西。以C开头,7个字母。”
波布兰等着少年继续说下去,对方却停止。
“就这样。”
深深点头。
“就这样居然现在都没有得到答案?”
不可思议地问着,有着明亮发色的少年略微皱了眉。
“有答案你就说嘛。”
答案的话,那简直是太简单了。波布兰正想把“company”脱口而出,突然又停住。
等等,这么说的话,那个说不重要以前也不觉得重要,可是这次却因为没有而被甩了的那样东西,也是满重要的嘛。(capital)……正在那里犹豫,少年又开口了。
“先告诉你,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字谜。”
“没有正确答案?”难得地,波布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然后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什么嘛,又不是鹦鹉。
“是的。或者说,这是告诉我这个谜语的那个人说的。最初我也不相信,因为在我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并只有一个。然而当我在行星之间旅行,想到了这个问题,并且用它去问我所遇见的那些人,他们却都给出了不同的答复。并且,他们的答案,对于他们自己来说,都是正确的。所以我也开始相信了。”
“那么这不是个好字谜。”
很肯定的音调,是因为回想起往事。被那个人拉着去做字谜游戏,很快两个人填出,却得到不同答案,代进去看都是正确的。那家伙就很快地把书扔到一边去了。
“字谜是不应该有多种答案的,除非设计的人没有考虑到。”
而因为设计的人是从前往后推出可能,他所没有考虑的盲点,也正是他的失败。
只是,为了限制字谜的唯一,会给出种种限制。彼此的制衡越复杂,系统也就越精密。
象这种只有以“C”为开头,7个字母限制的烂字谜,会有不同答案也是正常。
“你问的那些人,都给了你什么回答?”
突然对这点感兴趣,坐在路边的男人抬头看着站着的少年。背着阳光站着的少年,明亮的发色几乎可被阳光直射而过,面目反看不清楚。
“你应该先说你的回答的。”是冷静且理所当然的回答。波布兰却只是耸了耸肩,“听听别人的回答也不错嘛。”
于是,来自异星的少年,开始讲述他在路上所遇到过的那些人,他们给出的答案。
“最初我到的是一颗小星星,很小的星星,从一头就可以看到另一头。一位金发的年轻人住在上边,我去的时候,他正移动着椅子看夕阳。你知道,他的星球很小的,所以只要略微移动一下椅子,就可以一直看到夕阳。”
“见到我,他微微皱起金色的眉。‘你是要来做朕的敌人的吗?’他这样问着,语气很傲慢,华丽的金发也飘动起来了。然而我并不想和他做敌人,我只想请他帮忙给我做一个字谜。”
“他听见我的问题后,没有一秒犹豫。‘答案是显然的,是自信(conceit)。只要有自信,就算是星辰的轨迹,也可以改变’,他这样说着,我则做出思考的样子。从我来的那颗星星那里,我知道自信是什么,但我并不觉得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正相反,我觉得人是要经常怀疑自己,才可以往前走的生物。”
“于是我有礼貌到感谢了那个金发的年轻人,准备离开。他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连你也要离开我了吗?就象那个家伙那样。明明说是不会离开,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去把宇宙握在手上,结果还不是就那么背弃了我。’”
“他说着,突然捂着脸低下头去。那时夕阳绕了一圈又回来了,血色的夕阳将他身上的衣服映成红色。因为不知道如何安慰,所以我就离开了那颗星球。”
“然后,我所到的第二颗星球,住着一个性格温和的年轻人。他在自己的房前种满着花朵,并且并不是只有会开出美丽花朵或散发香气的花,而是什么花也都有。当我问他那个问题的时候,他用手轻轻掠了下红玉溶液般的头发。”
“‘应该是慈善吧(charity)’,他说着,眼睛中露出很温柔的神色,‘就算别人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也不会在意。对待所有的人都很友善……’然而他的神色接着暗淡下去。”
“因为想跟他学习如何……如何分辨面包树苗和花的幼苗的缘故,我在他的星球上多住了一阵。慢慢地知道了他的事情,也知道了他所喜欢的少女的事情。”
“‘如果那个时候再大一点,只要再大两岁,也许就会鼓起勇气,努力带着她,还有她的弟弟,逃亡也说不定。’有一天他这么说,然后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又摇头,似乎嘲笑着自己般的,‘然而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无法去做……’”
“因为没有在时空中错过的经验,所以我并不能体味到他的哀伤。过了不久,我离开那里,他很好心地想送我一些花的种子,然而我拒绝了。”
“再之后,我就没有再遇到什么有趣的人,或发生什么有趣的故事的。宇宙间是很危险的,有那种庞大到可以把整个星系都吞下去的巨大生物,在无边的黑暗中游着,还有一些有无数触角的家伙,他们等待着,等待着,等到你靠近时,就把你拉到他们的无穷黑洞中。”
“又到后来,我到了一颗很大的星星上边。那星星很漂亮,还有很华丽的宫殿,宫殿的前面有喷水池,有两股泉水从喷水池中喷出,一股是滚烫的,一股则是冰冷的。”
“我在宫殿中走了很久,却一个人都没有见到,正在那里想着,可能这是已经被抛弃了的宫殿吧,却看见就在大厅之中,一个女子的身影静静地坐者。她有着几乎及地的,美丽的金色长发。”
“她面前的桌上,放着精致的点心,一式三份。因为我已经走得很饿了,所以就问她是否可以吃,她才象从梦中惊醒般,注意到我的存在。‘请尽管用’,她有很温柔的笑颜。看我吃完了一份,又把另一份也推过来。我也就没有客气。”
“然后,当我吃完之后,我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她沉默了一下,才回答。‘这个字谜有着不同的答案,是不是?因为最重要的东西,对于每个人都会不同……’”
“在我遇到的所有人中,她是第一个说出这种话的。所以我更好奇地想知道她的答案,一再的追问,直到她终于回答了我。”
“‘别人的答案我并不知道,但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最可贵的品质,就是正直了。(candour)’接着,她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而开始自顾地说下去。‘然而也许这并不是好的品质呢,因为那个人最后也正因为这点而死去了……可是,不,不,他的死并不是因为那样。是我害死了他。因为我任意地托付给他责任的缘故,他才会死去。是我掠夺了他的生命,是我借由他的正直夺走了他的人生还有他的生命……’金发女子说着,哭了起来。”
“而我在那一刻,发现对那个问题他们三个人都回答错了。因为他们各自居住在自己行星的缘故,所以忘记了更重要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与其各自悲叹各自的不幸,不如寻找更重要的,共存的方法(Coexist)……”
“可是你刚才说他们生活在各自的星球,并且彼此距离很遥远。”听到这里的波布兰终于忍不住说道。少年看了他一眼,似乎责怪他突然插嘴。
“然而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星球,并且距离都很遥远,不是吗?连你们这样一起生活在一个行星上的人类,彼此的距离也许比你们距离我住的那个星星的距离还要远,也说不定呢。”
波布兰于是想到,他虽然说了关于他所路过的行星的事,对于他自己住的地方,却一句话也没有提。
“我是和……朋友吵了架之后,才出来的。”
停顿在了不该停顿的地方,让波布兰知道,眼前低下了头,用脚在地上画着十字的少年,他说出这句话,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不记得爸爸,或妈妈。在我所住的那棵行星中,象我这样的长相的人类,只有我一个而已。”波布兰微微一愣。少年却已抬头,怔怔地望着天空。
纵是裸视力2.0的前击坠王,也只能见到烈日当空的晴空。但他没有出声,因为知道,在那少年的眼中,漫天正是繁星密布,而他所注视的,必是属于他的那一颗。
过了好一会,有着明亮发色的少年才将视线移开。
“有那么一次吧,我想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到底有多大。当然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可是,如果将来有一天,有一个外星的访客来到我的星球,如果他对我微笑,问我关于我星星上的事情,而我竟然什么也回答不出来……”
“我忘记了在路上走过多远,直到遇到这样的一位。”
少年拿起一块石头,在地上画出了有着尖尖耳朵的动物。波布兰歪了头看了半天,因为缺乏词汇描述的原因,决定称呼它山猫。
“它问我说,‘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呢?’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朋友’这个词,于是就反问它,‘可是什么叫做朋友?’它却突然不高兴了,弓起它的腰,向我发出类似低吼的声音。”
“于是我改变了问题。既然它不肯回答我什么是朋友的问题,我于是改口问道,‘那么,要怎样才能成为朋友呢。’”
“听我这样问,它将头靠在爪子上蹭了下,然后偏着头注视着我。我这才发现,它的两只眼睛,竟然是不同的颜色。这也才明白,为什么它的同类,都是群居的生物,它却一个人出现在那里,出现在沙漠的最中央。”
“‘要成为朋友的话,你要先向我证明你的力量’,想了好一会,它这样说着。然而我们那时在沙漠中,周围除了沙子就是风,四顾了一圈后,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证明自己力量的方法。于是我只有走上前去,将它一把抱起。”
“但它却伸出爪子,我赶紧松手,它落到地上,美丽的毛皮上沾了沙子,很不满地抖了抖身体,告诉我,那样是不对的。把它抱起来,那种事情,是只有当我成为它的朋友之后才能干的。而在那之前,我必须先证明自己的力量。”
“我有些疑惑地问它,‘可是为了要成为朋友,为什么一定要先显现自己的力量呢?’虽然那时还不明白朋友两个字的意思,不过应该不是敌人吧。既然不是敌人,为什么要先表示自己的强呢?但是它却皱起眉头,答道,‘因为你必须先驯服我’。”
“我不知道成朋友和驯服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但那时,不知为什么,我很想要一个朋友,于是决定努力地驯服它,并且,按照它的要求,坐在它的面前和它说话。”
“我们努力进行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傍晚,两个人都厌倦了。‘也许,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吧。好多年前有一个金发的少年经过这里,可惜那时错过了……’那只高贵的生物露出厌倦的失望神色,准备离开。”
“空中传来羽翼的回响,有轻蔑的声音在耳边说道,‘你又拿那些什么驯服啦,朋友啦之类的话骗人了’。我感觉有细小的东西在身边经过,接着,先前那只慵懒如贵族的生物突然因敌意而浑身充满了动力了。”
“抬头时,我见到前方不远处,一只灰白羽毛的渡鸦盘旋着打了来回,经过上空时,松开喙,叼着的小石子落下,正巧打在我努力三天想做朋友的它身上。”
“虽然很想劝他们停手,然而似乎是有着积怨的样子。我在旁边看了一阵,决定这是我无法插手的事情,于是背上了包继续向前走。”
“那么,最后你找到了你的那个朋友吗?”
一开始还是抱着姑且听之的态度,到后来完全沉迷在故事中的波布兰,见少年突然停了下来,开口问道。
有着明亮发色与眼眸的少年皱了下眉。波布兰不知道他的朋友是如何难缠的角色,竟然让少年流露这种神色,不由好奇心大动。
“那,那,你要是告诉我你的朋友是什么样的话,我就告诉你——恩,就告诉你我的求婚为什么被拒了。”
“谁对那种事情感兴趣啊?”
(背景中传来一片回应声,让少年大大吃了一惊)
“……真是奇怪的兴趣。好吧。是的,最后找到了。可是,那却是最糟糕的一种了。自负,骄傲,毒舌,最重要的是,还是一种奇怪的绿色……”
波布兰的脸色变了变,少年似乎没有到,仍只是继续说着,
“而且还撒谎,说什么他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菠菜。什么嘛,我到了这里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无数他的同类,每一棵都和他一样长着绿油油的叶子,还有红色的根须……”
他回过头,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人。“咦——怎么不见了,还没有问他对他来说那字谜的答案是什么呢?”少年自言自语着,转眼间,却看见浑身上下变成绿色的波布兰正努力地从路边的水沟中爬出。一半扭着衣服一边说着,
“啊啊!居然是这种的答案,实在是诈欺啊!”
“那么,你呢?”
明显地一怔,然后,脸上出现了潸潸泪光。
“啊,太过分了,那个女人。拒绝我也就算了,说我没有钱也就算了,怎么能用那种话打击人家的自信?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他竟然说:爱上小罗,那是一个悲剧;爱上小先,那是一场游戏,爱上你——那是一个笑话!”(*)
“……?”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我想问的是,你对那个字谜的答案?谁关心那种问题了。”
本已做出蓄势待发表情的波布兰,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抓了抓头发。
“啊……那个啊。”
超过29岁不幸没有按照预言往回反复的容颜上,突然出现了类似少年的神情。带着些犹豫和不好意思地,很快吐出一个词,然后立即转身跑到车边,打开车盖做出修理的模样。停留在原地的少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竟然是这样啊!”
明亮的发丝垂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少年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中,只有他能注视的那颗星星。明亮的眼眸中,渐渐浮起了雾气。
“以C开头,7个字母。对你最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答案是:
Comrade。
——————
感谢与致敬:
如所有人看出的那样,是的,这篇的原形是《小王子》。
是自称生于15月36日的波布兰,与来自外星,与一颗菠菜成为朋友的小王子的故事。(笑)
感谢 Shoulder和Multivac 前后两篇字谜文章,没有那两篇也不会有这篇的出现。
这是平行物语的第三篇。
也是作为辩护代理费特别献给学长的一篇。
(*):出自Range超可爱的《闲言碎语》中的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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