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种“同类的感觉”,觉得“那个人可以了解自己”,因为彼此有着相同的气息。就算认真交往下去的话,也实在无法产生爱这种原本就是“由误解而产生、因了解而消亡”的东西。但是,或许彼此会成为朋友甚至伴侣,一种可以令彼此产生安宁的感觉的存在。
然而,能够真正了解到这一点的人必须拥有足够的成熟,成熟到具备了成人的狡猾,狡猾的从不愿意让对方有机会真正看清自己,也懒于让自己去真正了解对方。因此,彼此心中都十分明白,这种可能性本身就是不可能存在的。
—— 摘自凯尔.金 《我的纯真年代》
恶之花(上)
第一眼就令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是对方那头酒红色的头发。
那是一家同时具有俗气的店名与浓浓怀旧风味的小酒吧。从它那格调迥异的名称与实质上或许可以窥出店主本人不甚高明的品位,不过也不排除店家一开始就打算凭借这种巨大差异来吸引顾客的可能性,前提是只要顾客们没有被“砂漠之花”这种酽艳招摇的店名吓退所有尝试的勇气。
不过,只要安坐在吧台外的高脚椅上5分钟,点上一杯酒,一面欣赏蓝调钢琴似有若无的乐声,就会忘记那种招摇夸张的招牌而完全的乐在其中了。罗严塔尔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倾听那半浸在金色液体中冰块彼此轻微碰撞而发出的隐约声响,思索着下次是否要约上那位亲密的朋友同来,然后,一头绚丽的酒红色的头发闯入了他的视线。
虽然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一般说来,一位有着美丽头发的女性基本上也会是个美女——这种想法仅仅是在罗严塔尔脑中一闪而过,因为他此刻既没有搭讪的兴趣,同时他一向也没有搭讪的习惯,而且不论怎么看,从来似乎都是他作为被追求的一方。他继续专著于手中的威士忌,体味着那特有的芳香,直到感觉到一种极为熟悉的视线。
在他抬起头,与那位酒红发的女性视线遭遇大约3秒之后,对方起身走了过来。
罗严塔尔微微眯起眼睛,带有某种专业评估的眼光看着这个渐渐走近的女子,注意到她那个性化的面部轮廓、美丽而深刻的五官、淡灰色的眼睛和右边那只下方的一粒泪痣。
对方毫不犹豫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带着一丝从容的微笑,用比一般女性稍稍低沉的声音以及仿佛说着“今天天气真好啊”这种社交辞令般的淡然语气说道:
“你一个人么?”
以罗严塔尔的经验来看,这种类型的女性既不会纠缠不清,而且双方无论从哪一个层面而言都是有经验的人,所以比较容易契合,是可以愉快交往的对象。虽然双方对对方都没有过多的好奇与关心,但是如果在发展出“亲密的肉体关系”之后却仍然连彼此的姓名的都不知道,也的确是稍嫌夸张了一些。
一切结束时,对方没有要求什么抚慰,而是伸手在自己的包中翻捡出一包烟与一个精致的打火机,用那纤丽的手指以老练到近乎优雅的姿态夹着烟,一面回头随口问了一句:
“你不介意吧?”
因为身为军人没有抽烟这种不良生活习惯的罗严塔尔,虽然不曾有过类似情况发生,却也不是不能了解到此刻的情况其实是颠倒的。不过他也只是无所谓地请对方随意,并习惯性地浮现只能以“冷笑”来形容的表情。
“丽.波德莱尔”是这位有着酒红色头发的美女的名字。这是罗严塔尔唯一了解的关于对方的情况,就如同对方唯一了解的也只是眼前这位男子名叫“奥斯卡.冯.罗严塔尔”而已。如果说对方对他的了解程度会稍微深一点,也只不过是因为“奥斯卡.冯.罗严塔尔”这个名字本身实在要比前者有高太多的知名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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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丽,丽.波德莱尔,24岁,外科主治医生。兴趣爱好广泛,尤其喜欢漂亮的东西,比如漂亮的植物、漂亮的服饰、漂亮的艺术品,还有漂亮的男人与女人…当然,很漂亮的自己也包括在内。啊……如果你一定要坚持男性不适合用‘漂亮’来形容我也没有意见。”
“我一直都是这么来形容自己,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不是自己的外人而改变,就如同我不会欺骗别人并非因为我那原本就很稀薄的道德感而只是因为没有人对于我来说其存在有让我欺骗的价值。所以,女孩,拜托你不要用‘背叛’之类对人对己都不负责任的辞藻来形容我,因为我从来没有也绝对不会说出类似‘永远’这样的台词,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惟一‘永远’不变的就是一切事物‘永远’并且随时都是在变化着的事实。”
恶之花(下)
对于丽来说,那位堪称史上最长交往时间记录的有着异色眼珠的男性,是一个值得去“喜欢”的对象,但这所谓的“喜欢”,也与喜欢某行星培育出的特种大丽花,或是喜欢某艺术馆内珍藏的一尊由古代地球遗留下来的不知名女性的断臂雕像、甚至和喜欢“砂漠之花”中老板独门特制的鸡尾酒的味道一样,只不过是“喜欢”罢了。
因为,“喜欢”这种感情,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自己不是一直也喜欢着、甚至迷恋着这样的自己么。真的、也、只不过是“喜欢”罢了。
绝大多数的人类,无论男性或是女性,都有着过度的好奇心,仿佛不知道猫是因何而死的。对于优秀者的窥测只是为了发现对方的阴暗以满足自我贫瘠的自尊,对于低微者的俯瞰只是在施舍那毫无用处的同情心时完成自身道德的满足,究其根底,并没有谁,是真正的在关心着谁。
而对于被窥测或是俯瞰都没有兴趣的丽而言,与对方的交往居然可以维持2周以上,也是因为对方对于自己就如同自己对于对方一样,完全没有想去了解的兴趣。
只有某一个夜晚,在闲极无聊的闲聊时,丽说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彼此是一样的,但是,却也总有着各式各样的类似或者雷同。比如,你我是截然不同的,却都是沉迷于对自身的执著的人。只不过,你所沉迷的是对自身的憎恶,而我只是一味沉迷于对自身的爱恋罢了…可是,无论是何种情感,说起来,也还真是自恋的一种表现呢。”
这时,丽看见对方端整的面容上出现年轻的肉食猛兽特有的兼具危险与诱惑的大约可以被称为“笑”的表情,但是,此刻她无论对于危险或者诱惑甚至更深层的某物,都完全没有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她只是回报以一个如同最无辜的猎物或是最老练的猎手的极端甜美妩媚的微笑,然后体会着自己所“喜欢”的与柔软的床单肌肤相亲的美好触感,满足地闭上眼睛。
这个世界上,有人玩火无数却总能安然脱身,有人只是偶一为之却引火自焚,究其原因,大约是因为真正的玩火者是懂得如何挑选玩火的对象。不过,即使是丽这样的大师级人物,在看见固执守在酒馆门前的纤细身影时,也了解到自己上次恐怕的确是看走眼了。
一边进行与前人情人的友好交涉,一边计算着现任情人的耐心度,丽无论是按以往的行事风格或者是从眼前局势考虑,都选择最短时间内解决这一突发状况。
“女孩,你一直都是那么的聪明,你那卓越的记忆力应该还记得,我的确说过我‘今天是爱你的,明天大概依然会继续爱你’,但我从没有承诺过后天将会如何。我从来就没有因为企图得到你的信任而承诺自己也无法确信的承诺,甚至,我也从来就没有要求得到你的信任。”
“女孩,请记住,想留住情人与挟持人质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的,必须用对方重视的东西作为要挟,以自己最重视的东西作为赌注只会令对方嘲笑。你真的知道自己打算做什么么,女孩?我即使因为你的多话而失去自己的工作,我仍然有能力找寻更好的东西,而你却是一个除了结婚以外没有其他任何长处的普通女孩,美丽是你惟一的资本,而名誉却是保证这惟一资本不失去价值的重点。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值得你为了对方而将自己牺牲掉。”
“即使是现在我依然喜欢着你,女孩,就如同我是那么喜欢你养的那只金丝雀。让我最后教你,有两种女孩是无法令人喜欢的,一种是太现实,一种是太做作……举个例子,如果同时有两个人追求你,一个贫穷、一个富有,女孩你会选择谁呢?”
“呵呵,告诉你,如果选择‘富有’就是太现实,选择‘贫穷’就是太做作……还不明白么,女孩,我只是希望你微笑而已,也希望你记住你的微笑是可以让你的惟一资本大幅度增值的手段。”
“那么,再见了,女孩。”
在对方那漂亮面孔的嘴角亲吻了一下,丽转身来到现任的漂亮情人——或许的确不应该用漂亮来形容男性特别是这位有着相当程度美貌的异色眼珠的高大男子——身边。这次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对方果然是与自己一样对他人毫无兴趣,即使见到这样暧昧不清的场面也没有任何多余表情或者话语。
丽如同被喂饱的猫又被人挠着下颌一般幸福满足的眯起双眼,攀缘于对方右臂的左手滑到可以摸到脉搏的地方,用指腹细心体会活着的人类的心脏规律跳动所带来的安适感,一种同样属于自己“喜欢”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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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之花(尾声)
无法明确是由谁先提出这个话题,反正在交往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在“分手吧?”“分手咯”这样和平的对话中,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与丽.波德莱尔友好分手。因为这两人大约又会立刻结识新的情人,在这种模糊不清的状况下似乎也无法用“某人甩了某人”来形容。
双方当然都不可能有与已分手的前任情人联系的兴致,所以,有时候有些事还真的只能说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无法确切的说出是事隔几个月或者几年,以新帝国首都费沙的街头为背景,曾经在奥丁认识的故人们在完全没有来一场感人的相遇的打算的情况下看见了同样对相逢毫无感动之情的对方的身影。
在丝毫不见改变的步伐速度下,几乎要擦身而过时,也许只有几千分之一秒,丽似乎看见对方露出无论是冷笑还是微笑但至少几乎将笑出来的表情,而罗严塔尔也看见对方直视前方昂起的头微微一侧,带着微笑轻而快速的一点头。
如果此刻有人会停下自身忙碌的步伐驻足观望的话,或许会注意到街头人流中明显是具有最高水准美貌的一对男女,就如同无视所有异性爱慕眼光一般的对对方的美貌毫无感应。旁观者眼中冷淡漠然的一幕或许正与当事人无谓的心情完全一致,就像曾经有一位文人所感叹的一般。
“如同没有一样事物最终不会走上消亡一途,无视于当事人本身的意愿,人生中的只字片语、亦或者人生本身,终究只是浮生中的掠影,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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