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路

Multivac

[杨威利纪念]航路

这或者不能算是一篇纪念,因为它没有理想主义,没有眼泪,里面只有一些并不美丽的东西,而且作者也无法证明什么才是真相。

所以,你可以不看。

但是,作者执意认为,人类作为一个物种,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共性。

尤其是在历史的乱流中。

-------------------------------------------------------

五月二十日十三点三十分,杨舰队的幕僚们开始了以皇帝莱因哈特的通信文为素材的讨论。

虽然大家议论纷纷,但是唯有去,才能掌握稍许主动,这也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当然有被逼作城下之盟的可能,但是既然是谈判,总有机会。”

杨想着。如果谈判破裂呢?再度交战是一定的。参加谈判者不一定会被杀,但是却有被软禁的可能。尽管他不认为莱因哈特是会采取阴谋手段的人,可是他不能做出任何承诺。自己了解莱因哈特吗?和他的交战中,熟悉了他的手段,作为今天开会时立论的基础。可是这种习惯性的思维不正是最危险的吗?

“可是,如果就外交而言,对等于皇帝的地位,我们的政府首脑不是罗姆斯基医师吗?”

“因为对方是那个莱因哈特皇帝啊。”

杨回想起同莱因哈特初次会面的情景。那时候,杨完全为充满霸气的黄金狮子所震撼。那个人被他的部下称为军神——没错,连杨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世上真有神的话,也不外如是!

作为军事领导,皇帝坚持同杨威利会面在礼仪上也是说得通的。但是那样会不会为谈判设下了限制,让杨无权就政治体制提出条件呢?杨不能不考虑到这个问题。

尽管如此,但对罗姆斯基而言,恐怕无法接受自己作为政府首脑,却作为杨威利的附属品去参加谈判的事实。

“所以他才借着庞大的随行队伍来体现自己的地位吗?”先寇布冷笑。

“关键是,罗姆斯基同我们的主张是否一致。”姆莱把话题拉回正轨。

“是啊,只要基本一致就好了。”

前往艾尔·法西尔乃是不得已的决定。杨并没有苛求艾尔·法西尔政府的余地。就杨个人而言,对政治方面的事务原本是避之则吉的。在后世的历史学家中,也有人提出这样的看法:

“杨只愿意服从政策而不愿意参与它。实际上,他和他一贯批判的‘觉得政治是麻烦事’的市民,只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之间的区别罢了!”

会议持续了几天,为这次谈判做了充分准备,拿出了好几套方案。关于军队、自治区、政体等等问题,都是非常敏感的,因此,在提出谈判条件时不宜过分束缚自己手脚,以致将来不好说话。

即使达成协议,问题也不等于解决。协议只不过是纸上的东西。要把它变成现实,还要经过很大的努力。而如果双方终于取得妥协,今后的战斗就要转向政治面的合法斗争了吧?那样的话,自己就能稍稍轻松一些了吗?但愿如此。杨这样想着。当基本的计划确定下来之后,五月二十四日下午,在司令官室召开了另一次会议。

与会的只有四个人。卡介伦、亚典波罗和先寇布围坐在会议桌旁,望着黑发的青年司令官。

杨为自己倒了一杯红茶。尤里安和菲列特利加都不在身旁,使他稍稍有些不习惯。

这个时候,杨当然不知道地球教的阴谋,而仅仅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并不能完全对帝国放心。皇帝的自傲不能保证他必定会用情感否决部下基于理智的提案。

其他三个人都是在前一天的会议上被排除在随行名单外的人。这样的安排,无需多说,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些是他一向信任的得力部下,但是杨此刻却拿不准他们的想法。

“我们其实没有什么选择余地。”

杨开口道。

“我们以战术上的胜利赢得的优势作为谈判的筹码。但是,皇帝的底线是什么?我们的底线又是什么?”

如果要取得建设性的成果,双方自然都必须作一定的让步,只有在不伤害双方根本利益的条件下才能达到妥协。

“事实上,皇帝并没有让步的必要。以武力谋求统一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亚典波罗说。

“共存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至于能让皇帝接受什么民主思想,我连想都没想过。”杨端起红茶杯,“在巴米利恩会战后的会谈时,我并没有努力向皇帝阐明自己的政见。现在看来,当时还是应该说出来。因为这次是不能说的。”

杨的手中没有任何有说服力的实绩,只有对未来的寄托。而帝国方面如果想要反驳杨的理论,却是非常容易的事。所以杨如果以政治理念为诉求的话,只会使自己陷于被动。

“如果皇帝和我有着相同的想法会比较好办。不管怎么说,和谈是皇帝提出来的。如果谈不成,”杨抬起头,“留下来的人……”

“要继续作战吗?”

杨揉着手中的扁帽。“能够的话,当然不希望看到最坏的结果。”

“即使允许我们独立,民主主义就能独存吗?”

先寇布以指关节轻叩着桌面说。

刹那间,整个会议室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了。蔷薇骑士的前连队长以满不在乎的神情坦然的迎接着同僚们锋利的目光。

“说得对。”

响起了杨平静的声音。

“伊谢尔伦不可能成为民主试验场。”

在杨原本的“五年计划”中,他是希望民主主义的火苗不限制在一个地方。假如时机成熟,以整个原同盟领为基础行动会比较好吧?然而时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不得不基于艾尔·法西尔的实际情况修正自己的想法。

尤其是像伊谢尔伦这种要塞都市。硬体资源的优势会不会让人忽略了软体的不足?如果将要塞强大的军事力误以为是民主主义的力量,会不会蜕变成表面标榜民主的军政府体制?而假如所期待的未来真的来临,也必将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到那时候,在伊谢尔伦时期形成的体制和习惯会不会成为未来的限制?

“那么,其他的人,市民们,怎么看呢?”

“在历史上,试图用自己的理念去统合市民的思想的行为,最终都会归于失败。”

“但是大家都是自愿前来的啊。”

“他们真的是因为民主主义而来的吗?”

“……”

“因此,针对目前的特殊情况,为了以防万一,我们需要新建一套指挥机构。这样即使谈不成也没什么可顾虑的。我提议,就由卡介伦中将、亚典波罗中将和先寇布中将共同负责。一旦形成破局,即刻接掌指挥权。”

刻意使用公式化的语气,但是并未在公开的会议上提出的提案。对已经预料到内容而毫不吃惊的三个人来说,真正令他们动容的是这一提案的后半部分:

“这里所说的指挥权,即指革命预备军之全权。由你们进行判断协商,选择最佳的走向。”

杨想着,自己这样或许正是在亲手破坏民主。

“民主是什么?民主就是50%剥夺49%,而专制是49%剥夺50%。”

亚典波罗曾经以他一贯的语气说过这样的话。至于这话是出自他的独创,还是仅仅转述某位先哲的名言,杨并不打算深究。但下一句可就是亚典波罗的毒舌了:

“投票取代不了事实。假如人们投票通过恒星围绕行星旋转,难道星辰的轨道就会因此而改变吗?”

杨始终在信仰和怀疑之间摇摆着。除了尤里安之外,他很少向别人谈起自己的思想。杨选择民主,但是提不出什么证据来说服自己,只是根据历史经验相信民主会比较好,这也就使得他对莱因哈特的德政态度不明确,因为他自己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去艾尔法西尔是被逼无奈。市民跟随他是因为军事胜利而不是政治正确。

卡介伦明白自己应当做什么了。“我同意司令官的提案。”

其它两个人都露出诧异的表情。接着,先寇布的脸上展开了一个洞察式的笑容。“那么,我也同意。”

在迟疑了二十秒钟之后,亚典波罗终于还是放弃了争辩。“反正民主的原则就是少数服从多数。”

散会后,杨闭上眼睛。这次的会议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身后传来有力的脚步声。

不必回头看,杨已经知道那必定是每次开完会都会返回来的那个人。

“中将。”

杨把脸上的扁帽拿下来。

“中将,你一直在鼓动我独裁。刚才的提案你怎么看?”

“由你来作为领导会更加合适。”

“也许我是在害怕权力。”

杨想起了宇宙历七九七年的十月,同盟刚刚从救国军事会议手中恢复的时候的事。

“薪水的代价为什么总是这么高呢?”那时,关掉充斥着特留尼希特的报道的立体TV,杨在自宅对着学长和学弟抱怨道。

“听说特留尼希特对你很感兴趣。”卡介伦喝着杨招待他的唯一饮料——红茶说。

“我?我不是一向跟他过不去的吗?”

“或者他通过政变的教训,发觉军权是个好东西了吧。”

亚典波罗似有所指的说。

从前同盟军的两大巨头——席特列和罗波斯之间的竞争由来已久。但是同为身经百战的老将,他们都看不起新任的年轻国防委员长。当时并无实力的特留尼希特也无法拉拢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方。所以他转而依靠忧国骑士团和地球教。而当时机成熟的时候,特留尼希特一定会摆脱忧国骑士团,在军部内逐步扩大自己的势力的。

“特留尼希特明天想见你呢。”

“我才不要!”

杨像个孩子般的说。

“或许他想乘机收买你。”

“我不去。我明天……,嗯,要去参加纪念会。”

杨想到了借口般的放心道。

“其实要收买你并不难。图书馆长的位置就足够了吧?加上保证供应的红茶和酒……”

卡介伦笑着说。

“不过世上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用这种东西来收买人吧?”

“嗯,其实亚典波罗就是比较不正常的。”

“可惜哪,我家没有图书馆和茶场酒厂。否则,我就可以和学长们勾结,建立银河中最强的黑暗势力啊。”

“……”卡介伦和杨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端起了茶杯。

那纪念会是所谓的“洁西卡·艾德华纪念集会”。

杨虽然接到了正式的邀请函,但他是以私人的身份参加的。他讨厌局促的坐在贵宾席上。

人很多。杨刚刚还在庆幸没人认出戴着太阳镜的他,马上又开始后悔不该到这里来——因为他看到特留尼希特步入会场,在贵宾席落座。

特留尼希特的现身在人群中掀起了一阵议论。

“是谁主办的集会?为什么连那个人也会受到邀请?”

当特留尼希特开始演讲的时候,杨正打算溜之大吉。但是从他耳边飘过的一段对话使他停下了脚步。

“看样子反战派是真的打算和特留尼希特合作了。”

“难怪他会跑来演讲。”

“其实啊,我听说古严·基姆·荷亚事件,并不单纯是救国军事会议一手造成的。”

“哦?怎么回事?”

“据说是有人煽风点火,早就预谋好了。当然啦,洁西卡本人是不知道这回事。反战派内部也是有斗争的……”

他们的声音渐低,淹没在特留尼希特慷慨激昂的演讲里。

“对于她的牺牲,我非常遗憾。我和她虽然对某些问题的看法不同,但是同样都在为这个国家奋斗。你,我,今天到场的每一个人,自由行星同盟的每一位市民,都将永远铭记艾德华女士,铭记她为捍卫国父海尼森的理想和同盟的精神所做出的巨大牺牲。”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民主主义万岁!自由行星同盟万岁!”

台下跟着响起阵阵高呼的声浪。

杨环顾着周围的人群。他们的表情看不出真假。洁西卡刚刚被她的政敌树成爱国英雄,因为她已经死去;而利用她标榜自己的民主精神和宽宏大量的那个蛆虫,却可以安然的活着。那个男人可以利用一切,似乎面对一切情况,他都能将它变得对自己有利,而代价全部由别人付出。

杨觉得快要窒息了。就在他在向出口走去的时候,一个人认出了他。

“你不就是杨威利提督吗?”

“杨威利?”

惊异的声浪像波纹般传播开来。杨威利提督!

特留尼希特注意到了下面的骚动。他迟疑了一下,然后马上确定了对策。

“各位,”他说道,“今天,为我们的自由而战的一位著名的英雄也来到了这里!他就是杨威利!”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杨威利。杨不知所措的站在当场。想要逃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杨提督,在这样一个庄严的日子,你不同大家说几句话吗?”

集会的组织者显然没有料到缺席的杨提督原来正在台下,连忙说道。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杨提督!”

一位老人缓缓走上前来。

“那一天,我也在现场。”

人群沉静了下来。人们拥挤在会场中,默默地注视着。

老人已经须发皆白,但身体看上去还相当硬朗,声音也十分洪亮。

“老人家,您也在为这个国家而战吗?”特留尼希特说道。

“我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在同帝国的战斗中死去了。我还有一个孙子,也加入了军队。”他顿了一顿,自豪的说,“第十三舰队。”

“啊……”

“孙子给我写信,他说只要在杨舰队就能活下去。所以,和帝国作战,和叛军作战,他都一点不害怕。

“杨提督,自从我的儿子死后,我就成了一个反战派。我甚至竭力想阻止孙子继续参军。所以那天的集会我也参加了。但是,目睹了救国军事会议的暴行之后,现在我才明白,我们的武力正是为了保卫现在的民主果实。在全银河从专制的阴影下解放之前,决不能轻易的放弃它,否则就是对建国先烈们的背叛。”

“不能这么说,和平——”杨试图解释。

人海中爆发出了呼声。杨的话被打断了。像波浪一样,惊天动地的欢呼从四面八方涌来,席卷了一切。不仅如此,它更冲进人的躯体,激荡着全身的血液。

“杨提督!”

“杨提督!!”

“同盟万岁!”

“胜利万岁!”

有人唱起了国歌。顿时,所有的人都跟着唱了起来。数万人的声音响彻会场。

杨威利被深深地震撼了。那个时候,当洁西卡在阵亡将士告别式中抨击特留尼希特之时,会场里也奏响着国歌。不同的是,今天虽然没有雄壮的音乐,但人们的合唱却汇成了铿锵的旋律,仿佛他们的灵魂都融入了歌声。

杨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很想重新戴上太阳眼镜,可是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这样做有点不太合适。

这时,杨看到后面不远处一个西装男子指了指老人,又对特留尼希特说了句什么。特留尼希特点了点头。杨注意到,老人抬起头,也向那边望去。当他的目光和特留尼希特的相遇,又连忙低下头来,仿佛在躲避着什么。

“等等,这是你安排的?”杨顿时明白了。

特留尼希特不答。

杨不知道特留尼希特怎么找来的这么个末流演员。他刚才的发言,很明显是对现政府的阿谀和对战争的歌颂。原本或许是为议长自己准备的,但却经由导演的安排或是演员的发挥,临时根据气氛巧妙的把杨威利也包括了进去。

声浪越来越大。看着沸腾的人海,杨却感到惶惑。人海给人一种错觉,让人以为它的力量也便是自己的力量,让人觉得自己正在掌握历史的轮盘。

哪些是表演,哪些出自市民的自发,杨威利完全无法分辨。杨从前只在书上读到过集体催眠。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现场的气氛。

“不败的杨!”

“魔术师杨!”

杨厌恶的转身想要离开。不仅是厌恶这种作秀,并且,他也对刚刚被这狂热所感染的自己感到厌恶。

原本以为自己是清醒的,其实也和他们一样。因为,自己也是市民的一部分哪。

“杨提督。他们是你的支持者啊。”

特留尼希特挡住了他的去路。

“议长,请让开。”

“杨提督,这种场合我们还是应当保持礼貌。”

“让开!”杨实在无法忍受下去,也顾不上礼仪风度了,脱口而出。

特留尼希特变了脸色,但很快又用笑容将其掩去了。对他而言,今天这样的好言相邀已经是给足了杨的面子。虽然杨威利比自己手下那些狗强上百倍,可杨果真如此不识相的话,也就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

杨知道自己刚才其实是被特留尼希特作为宣传工具利用了。这使他极度不快。但是更多的,他再度体会到特留尼希特的可怕。

操纵民意其实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这就是我们所依赖的市民,就是我们所自豪的民主主义的市民?

植物必须在合适的土壤中才能生存。民主主义也是一样吧。它所必需的土壤,不仅仅是会呼吸的投票机器,而是有着冷静的头脑和清晰的判断的市民。

当天晚上,卡介伦打来影像电话。

“我在新闻上看到你了。”

“我事先根本不知道。”

“是他竞选策略的一部分吧。他算准你不会特地发表声明撇清关系的,因为那样对你来说更加麻烦。”

“是啊。再也不敢同他打交道了。”

切断电话,杨转头望着尤里安。

“尤里安,权力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在历史上,获得至高无上的大权却还保持原来的操守的人可说是凤毛麟角,我现在才知道是为什么。”

黑发的青年提督仰望着天花板。或许在否定先寇布的煽动时,自己其实在害怕内心潜在的独裁可能吧?杨威利心想。权力的确是一剂甘美的麻药。正因为如此,他才竭力避免同它扯上关系。

“因为那一瞬间,我也真的相信自己就代表着全体市民。”

先寇布盯着杨。

“没想到阁下也会说这种话呢。我原以为——”

“以为我是整个伊谢尔伦里,唯一相信民主的人吗?”

杨轻声的笑了。那是先寇布从未见过的一种笑容。

“真的啊。像亚典波罗感兴趣的就不是‘民主’,而仅仅是‘反专制’,这就是你的印象吧。”

“那么我这个信仰独裁的人呢?”

“信仰吗?”

“帝国军以他们的皇帝为信仰,而我们没有信仰。”

杨曾经说道。爱国主义是连他自己都嗤之以鼻的东西。民主主义?或许在建国之初,大家还对此怀有纯真的热情吧。现在——仅仅两百年,就足以磨去一个国家的国民所最赖以自豪的东西吗?

当然,更加短命的例子,杨也读到过。在历史上,两百年到底是太短,还是太长?

“所以才会有地球教吗?”

但是杨也不赞成把问题归因于“信仰破灭”。杨讨厌“信仰”这个词。像神这一类的东西,难道不是早已被反复的证明过不存在了吗?为什么人类还在不断的寻找新的神呢?

这个问题,像杨难以解答的其他许多问题一样,重又沉寂在加红茶的白兰地之中。

尤里安从地球拿回的光碟已经交给情报课处理了。虽然杨一向对这种不只是想支配人类的外在行为,甚至连内在思想也要加以控制的组织厌恶之极,但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楚的认识到他们想要获得至高无上权力的阴谋企图。

对于这件证据,在伊谢尔伦首脑部里也引起了争论。争论的焦点在于对士兵中可能存在的地球教徒要如何处理。

“要加以肃清吗?”先寇布冷冷的问。

“无论怎么说,我们是民主国家啊!不能干涉信仰自由的。”

应当向罗姆斯基汇报,由他来宣布地球教非法,然后予以正式取缔。

“这只不过是些程序。”

“民主主义正是靠程序来维护的。”

杨认为这正是民主主义的一个基本。正因为如此,在巴米利恩他遵循了命令而放过了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谓的真理和正义唯有在良好的程序规范下才是有益的,无论动机多么正当,一旦超越了束缚,就会沦为权力的借口。

“可是,罗姆斯基会不会同意?对他而言,现在最大的愿望是平平安安吧?如果因此引起社会不稳——”姆莱提出疑问。

“不,即使我们不说,他也会同意的。因为帝国已经开始对地球教进行清剿了啊。”

遭到清剿之后,会有地球教徒前往艾尔·法西尔吧?而只要艾尔·法西尔容许地球教的存在,不仅会给帝国口实,杨也无法接受艾尔·法西尔沦为地球教新的根据地的情形。

“况且地球教的罪证在我们手中,我们采取行动可说是合理合法。”

“并不是所有教徒都参加了阴谋吧?士兵们中间不会引起骚动吗?”

“那也没有办法。而且越早执行损失越小。”

杨对自己感到厌恶。虽然是对的,可是他觉得自己就像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一样。

“那么,只加以监视呢?非战斗减员太多的话……”

“我们可没有多余的人员做这种事啊。”卡介伦苦笑。

“说起来,尽力维护的东西,终于还是要放弃呢。”杨似乎自语一般喃喃的说,“理想的状况当然是和谈成功,又能拥有民主自治权。但是,决定权并不在我们手中啊。”

“提督,”原帝国人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为什么这些要对我说?”

“是啊,为什么呢?”杨若有所思的盯着茶杯,“或许就因为你不相信民主,而且也不会假装相信。”

先寇布笑了。

“嗯,除了阁下以外,伊谢尔伦还是有人怀着对民主的信仰的。尽管那完全是由于你的关系。”

“你指尤里安?”

先寇布点了点头。

“我是希望他有更自由的人生。但是,既然他自己选了这条路,也就必须走下去吧。”

杨也特意的指派尤里安留守。尽管表面的理由是让尤里安辅佐卡介伦的繁重工作,但是杨的心情,先寇布也能够部分的领会。

“明白了,提督。”

没有留下第二句话,先寇布转身走了出去。杨重又把扁帽盖回脸上。

“尤里安!你看起来很闲嘛!”

抱着一大包红茶袋从超市出来的尤里安被迎面走来的先寇布叫住。

“中将?”

“好久没有和你一起做运动了哦。来。”

“哎?等一等……”

被半强迫的拖到蔷薇骑士的训练室,尤里安完全莫名其妙。不情愿的套上装甲服,在变重力室交手了几个回合之后,尤里安好不容易有机会挤出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先寇布回答他的是碳晶战斧的破空声。尤里安敏捷地躲了过去。

“不错。虽然比我差得远。”

先寇布放下战斧,脱下头盔。他抚摸着自己这套旧装甲服表面满布的凹痕,那是无数次血战的证明。

“到底为了什么啊?”尤里安一头雾水的问道。

“尤里安,如果——”

先寇布转过身来,望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考虑了一下。

“没什么,偶尔锻炼一下不也很好吗!”

尤里安怀疑的看着他。很明显的,蔷薇骑士的前连队长放弃了原本要说的话。为什么呢?杨提督说了些什么吗?尤里安不知道。他只是深深的感到,在众人的眼中,他仍然只是个孩子。

先寇布拍拍他的肩膀,嘴里嘟哝了一句帝国语。尤里安呆站着。他没听清那句话。学校里的帝国语课程并没包括全部的成语和俚语。他正想问个清楚,可是华尔特·冯·先寇布已经消失在通往防御指挥官办公室的电梯门后面了。

“尤里安,留守的事情就拜托你喽。”

一边将扁帽戴上,杨一边对尤里安说。

“带我一起去吧,不管发生什么,即使会被判罪——”

“你既然能想到这一步,也就会明白要你留下的理由的。”

“提督……”

杨笑了。“如果一旦我不能去的话,那么当然就要请你代替我去。不过现在因为我在,所以就由我自己去,就这样而已啊。”

微笑着,黑发的司令官走出门外。

五月二十五日十二点整,杨威利乘坐巡航舰瑞达II号,离开了伊谢尔伦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