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aving on a Jet Plane

Multivac

Leaving on a Jet Plane

“奥利比,嗯……”

女人的话语被用舌头封住了。丢下简短的“再见”二字,绿色眼睛的击坠王转身向格纳库走去。走了几步,他扭头对被阻拦在禁区门外的黑发女子叫道:

“这次我会为你击坠8架敌机,准备美酒慰劳我哦!”

“为她打下的?”

一个声音自背后响起。

“每打下一架我就在空中划出她的名字缩写的轨迹——啊?参谋长阁下?”

波布兰想都没想就回答之后才看清来人。姆莱中将带着面对毒药一般的表情瞪着他。波布兰慌忙举手敬礼。

“报告,我刚才正在忙着,没看到阁下——”

“忙着和女人道别啊!”

“当然,这是很重要的事呢!”

姆莱的心里大概想着“这样的人也能当上中校,实在是同盟军的耻辱”吧。但是波布兰当然不是会把这种区区小事放在心上的人。他径直跑到休息室,高尼夫早已经到了,正拿着一个立体影像卡带。波布兰向他打了个招呼。

“那是什么?”波布兰按捺不住好奇心。

“海尼森的来信。刚收到的。”

“女人的情书?”

“别把我降低到和你一样的水平。”

波布兰吹了一声口哨。

“我说啊,你有时候也该去谈个恋爱。不要浪费了人生啊。”

高尼夫只是笑笑,并没有答腔。他检视了一下寄件人,把卡带收了起来。

“你不看?”波布兰奇道。

“不看。”

“哈哈,以我奥利比·波布兰的经验,这肯定是女人寄的!我不打扰,你慢慢看,哈哈哈。”

波布兰说着走开了。高尼夫想了想,终于还是打开了卡带。

是她。以前也曾来过几封信。两家一直是邻居。在海尼森的家人,她也时常走动。父母心目中,或许已经把她当作未来的儿媳了吧。可是对于身为当事人的自己来说,并没有任何感觉。休假回家的时候,也见过几面。不知道她的想法如何。但是,至少离去的时候,从没有过依依不舍,这,应该不算爱情吧?

在飞行学校的时候,年轻的小伙子们就颇受附近的姑娘欢迎,同班、也是室友的波布兰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大言不惭的公开宣称:

“附近的女孩我没有一个没泡到手的!”

这话或许有点夸张,但也有着实绩的基础,所以大家也并不曾怀疑。在推选干部的时候,更是一致投票把他推为风纪委员!

“这不是一个笑话吗!”

风闻这件事的教官无不大摇其头,但是之所以选出最不像样的人,其实正是这帮年轻的未来飞行员,对于“军队”这样一个禁锢人性的体制积聚的不满,借由民主的选举形式的小小发泄。被学校里沉闷气氛窒息的他们,好不容易逮着了这个机会,更声称要同妄想干涉民主主义的校方斗争到底!

“算了,让他们胡闹吧,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最后校长妥协了。于是,同盟军飞行学校的校史,就被笑话占去了一页……

而高尼夫一向被视为飞行学校的异类。虽然是各科全优的优等生,相貌也出众,但是却对向他表示好感的女孩子视而不见,每天专注于字谜这种没营养的兴趣中。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要恋爱。比如那个总是穿白裙子的少女,叫做雪莉的……

是在舞会认识的。十分活泼的女孩。原本率先向她搭讪的是波布兰,可是她却对他不屑一顾,径直走到旁边的高尼夫面前。

“跳舞吗?”

非常干脆的问题。

“去呀!”波布兰笑道。

高尼夫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

“我一向有绅士风度。”

波布兰竟然也不乘机来取笑自己,高尼夫倒奇怪起来。

“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高尼夫问雪莉。

雪莉回答他的是一个吻。

“因为你与众不同。”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感情的进展,高尼夫开始计划未来。可能的话,希望被派往第一舰队,那样的话,在海尼森附近的执勤机会会多一些吧。当然这并非能由自己做主的。如果是到常驻前线的单位,一年恐怕也就能回来两三回。

那么,要不要退职呢?

必须先服满五年的勤务,而且即使退役也没有可资生活的来源。当然,前提是在这五年中自己仍然幸存……

“你说有事要和我谈……”

雪莉的声音略有些发颤。

“我迟早是要被派出去了,所以……”

原本已经练习了好几遍,如果有波布兰的口才,应该能更熟练的求婚吧?

“我知道啊。”

看到她不自然的笑容,高尼夫有不好的预感。

“所以,我也不会等你。”

“啊?”

“你是想要分手吧!你们都是这样的!”

女孩的笑容变成愤怒的尖叫。

“不是啊!”

“说什么还不是一样,最初就只想开开心而已!”

高尼夫原想解释,可是雪莉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

“你和那个波布兰还有薛克利一模一样!用过就丢!”

当天夜里,翻窗进入宿舍的波布兰看到的,是高尼夫铁青的脸。他从未见过高尼夫有这样的表情。

“喂,出什么事了……”

“你早就认识雪莉·维尔斯。”

波布兰花了五分钟才想起来她是何许人。

“她都告诉你了?”

“什么?”

“原本我和薛克利学长打赌来着,说你还是会喜欢女人的——”

回答他的是高尼夫的拳头。

未来的击坠王勉强躲过了一击,但是下一拳却未能避开。

“跟我来劲?”

波布兰展开了反击。结果第二天,风纪委员和优等生双双告假。

“我没想到她是认真的。”

校外一间小酒吧里,两个人脸上贴着胶布喝着威士忌。

“我也是认真的。”

“高尼夫!”

“不过我现在想通了,”高尼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正色道,“她既然当初会答应你们的赌赛,就不值得我挂心。”

波布兰注视着他漠然的脸。

“我再介绍别的好女孩子给你吧。”

“不必了。”

“高尼夫……”

波布兰目送着他蹒跚的走到外面酷烈的阳光中。

既然来了信,礼貌上总还是应该回信的。

“战争就要完结,这几天就是决战了。等到战争结束——”

战争结束……

高尼夫停住了。他从前并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在海尼森的父母和四个弟弟妹妹。今年二弟应该毕业,可能的话,还是能够进入一般的大学吧,他原来是喜欢化学的,家里现在还是堆满了瓶瓶罐罐。如果因此进入军工企业,应该有不错的收入,父母的负担也会稍稍减轻。自己刚刚晋升中校,薪水也算不低,现在全部寄回了家。妹妹们在学校也都不用操心,顶多为男友之类的事闹几天不愉快吧。头痛的是小弟。他整天嚷着要和大哥一样读飞行学校,将来做空战队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战争结束,世界会变成怎样呢?

不会再有军工业。被战争破坏的经济,不知道那帮政客有没有本事重建。退役的士兵们需要工作,可是他们唯一的特长只是杀人而已……

“我也是这样的人啊。”

想到这里,高尼夫自嘲的笑道。战舰的操作员或许可以改飞民用船只,可是单座战斗艇是纯粹的杀人武器。被称为英雄也好,王牌也好,其实自己也是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的人。

既然已经是中校,日后的金钱问题暂时不必担心,可是对于自己的部下他们来说,这恐怕就是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

“怎么想到退休金之类的事了。或许受了某人的影响了。”

这个想法真是对杨提督不敬呀,高尼夫心想。

不管它。和平,应该是美好的东西吧?

“那样的话就可以回家了,也能见到爸妈和你……”

或许会按照父母的期望结婚吧,因为自己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自己和波布兰那家伙不同。并不奢望轰轰烈烈的罗曼史。

爱或者不爱,又有什么相干?

“告诉爸妈放心吧,我在杨舰队里啊!”

高尼夫停下来想了想,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其实,如果说战舰内的士兵的性命取决于指挥官的水平,那么对于斯巴达尼恩飞行员来说,好的指挥官并不是生存的保证。相反,将舰载机作为掩护主力部队、阻碍敌舰的工具来牺牲的战术,却常常被指挥官纳入考虑的范围。可以说是最危险的兵种。

对于在死亡线上穿梭的他们来说,值得信赖的唯有自己,还有陪伴自己的爱机。

当波布兰再次进来,高尼夫已经写完了回信,正捧着字谜书咬着铅笔。

“今天看谁的战绩高,赌一杯威士忌如何?——你还在填这玩艺啊?”

“每个人一生都要经历一次的事,F开头,七个字母,是什么?”

高尼夫随口问道。

“F?当然是first time啦——哎?字数不对哦?”

“是葬礼(funeral)。”

淡黄色头发的击坠王说。

“呸,真是晦气的词儿。”另一位击坠王发出不满的声音。

“别管那么多,待会儿又要让你请客了啊。”高尼夫笑道。

“说什么大话,我这同盟第一王牌几时输过?”

警报响了。“王尔古雷群正在接近当中。”女通讯兵报告。

“波布兰,高尼夫两战队迎击!”

司令官杨威利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流出来。

紧张的兴奋感顿时贯穿了两位击坠王的神经。

“威士忌、莱姆、伏特加、苹果杰克各中队集合!不要被敌人喝下去了,倒是该把他们给喝了!”

波布兰抓起头盔,大声叫喊着。

160架斯巴达尼恩跃入虚空之中。凭着高超的反应神经,在飞弹、光束、战舰和王尔古雷的缝隙中穿行,体会着速度的致命快感。

波布兰超绝的技法瞬间便让好几架王尔古雷化成了光之火花。他一边把铀238弹射进下一个猎物的机体,一边对着通讯器大叫:

“高尼夫,你给我听着!”

“干什么?”

“七个字母应该是fighter啊!是战斗机——”

高尼夫笑起来。

“那个不叫经历的事啊。”

“见鬼,那就是fucking好了。”

“怎么,你这样介意啊?”

“废话,听了那种不吉利的话当然会不爽!”

“原来你在想这个啊,哈哈,不集中精神的话,可是会输掉赌注的哦!”

“开什么玩笑,我再怎么也不会输给你呀!”

不过这时,波布兰的确已经没有了闲聊的余裕。敌方也同样采取了三机一体的战法对抗同盟军,同时又和己方的舰炮紧密配合,歼灭了不少同盟军的斯巴达尼恩。

“苹果杰克中队?威士忌、莱姆、伏特加?还有多少人?”

有的以疲累的声音回答了,更多的则是可怕的沉寂。

“混蛋……”

回航进行补给的波布兰坐在军官餐厅中,从飞行服的口袋里掏出威士忌酒瓶。高尼夫战队的副队长科尔德威尔上尉在这时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过来。他带来了不幸的消息。

当波布兰大踏步走出餐厅的时候,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不寒而栗。

根据部分幸存的空战队员的回忆,“波布兰队长一个人几乎包揽了后半场战斗的一半战绩。”

帝国军的第九阵终于突破了,可是后面还有多少苦战啊?

那一天的晚些时候,波布兰一个人站在格纳库的其中一个泊位。它现在已经空了。

唯一的击坠王手里拿着一瓶威士忌。

“没办法,今天我破例请输家一次。以后得自己请自己了吗……”

金黄色透明的液体落下来,在银色的地面流淌。

“七个字母……”

波布兰把酒瓶举到和眼睛相等的高度。

Fo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