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系列之奥贝斯坦篇 (1)

Lilacs

[一天系列]

奥贝斯坦篇

23岁的帝国上尉巴尔·冯·奥贝斯坦醒来时,电子时钟分毫不差地显示着6:45这个时刻。在年轻的上尉完成装好义眼、穿衣、梳洗等一系列准备后,时钟发出规律的响声,7:00了。

从军官宿舍到军务省乘车需要54分钟的路程,所以奥贝斯坦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所谓习惯,就是一旦养成就无法更改的东西,无论好坏。他是个在外人看来极具规律性以至呆板的人,而他自己所展现在他人面前的形象似乎也的确如此——规律的、冷漠的、装着义眼的有一点点华发的年轻上尉。对于其他人对自己性格可能产生的误解,奥贝斯坦从来不曾做过一个字的解释,大概是他认为解释不过是一种徒劳吧。正是因为他的沉默,使得关于他为人的猜测越来越多。最后的结果就是,在那个军官宿舍里,若说还有没有听到一点点这种说不上恶意只是单纯好玩好奇的传言的,似乎就只有不知情或者即使知情也宁愿当不知情的不喜欢与人交往的当事者了。

今天是星期天,既然起来就正好可以抽出时间来做一些平时无暇做的事。于是奥贝斯坦准备把奥托中校特许借给他的资料看完。

奥托中校是军务省资料档案处的负责人。在奥贝斯坦被分配到那个被军务省其他部门人员戏称为“除了蒙着灰尘的资料以外什么都看不到的死角”的地方后,他才结束了大约持续了10年的一个人和资料做伴的生活。不过现在即使奥贝斯坦来了,也和只有奥托一个人没什么区别:这个年轻的上尉在工作时几乎不说话,就是偶尔有之,也不过是最必要的几句而已。

奥托中校肯定有过莫大的失望——至少在奥贝斯坦初到那里时如此,所以他才会揶揄一句:“喂,年轻人,是不是太惹人讨厌才被流放到这里啊。”但他的揶揄在面对奥贝斯坦冷冷的由电子义眼发出的光芒后,似乎失去了效果。时年50出头的迪非波特·冯·奥托,出身于下级贵族家庭,因此即使有杰出的才华也无法得到和才华相媲美的肯定。也许早就认识到这一点,或是本身因为平庸而对拥有高位没有什么兴趣,奥托中校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转移到娱乐和休闲方面。在军务省,如果有人想知道任何一家有一点特色的酒馆什么的,找他绝对不会让你失望。而且他本性乐观开朗,虽然处在这种僻静的部门也似乎很能只得其乐。唯一的遗憾就是想下西洋棋时找不到对手,所以在奥贝斯坦刚到这里时,奥托中校很兴奋地摆好了棋,只等奥贝斯坦往那上面多看几眼就可以提出下一盘的计划。不料奥贝斯坦在例行报告后,只瞄了棋一眼就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那些堆积着厚厚灰尘的资料上。

奥托中校本以为是年轻人的矜持,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他自认为最可能发生的情况发生。但是3个月过去了,奥贝斯坦仍然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资料上,奥托中校这才明白新的同僚和他绝对不是拥有共同爱好的人。无奈只下,又过起了一个人自得起乐的生活。只是有的时候,会忍不住玩笑几句,但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得到下属的任何回应。

又过了3个月,算是稍微对奥贝斯坦有一点了解的奥托中校忽然开始对聊天感兴趣起来,但这聊天往往是单方面的。多半是他在说,而奥贝斯坦在能不搭理尽量不搭理的情况下完成自己的工作。直到有一天当别的部门和资料档案处有了一点技术上的矛盾而奥贝斯坦以绝对客观公正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得罪了人,还被别人说了一句“你这种本该被社会清除的人凭什么摆着一付自以为是的嘴脸!”虽然奥贝斯坦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因为这句话而表现出异常的状况,但奥托的确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保持了安静。

自从这件事发生后,奥托忽然主动地参与了整理档案资料的工作,在枯燥的工作中有时会无意第讲一些关于高登巴姆王朝的旧事,看得出来,奥贝斯坦对王朝一些以前的鲜为人知的事情很有兴趣,于是奥托就格外宽容地允许他每天拿一部分资料出去,过几天归还。其实,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是违法的,只是现在的高登巴姆王朝还有谁会去注意这么个资料室里发生的事情呢。即使这是以权谋私,只要不伤害当权者的直接利益,绝对不会有人多放一份心思在他们认为无用的部门上。

这次拿出来的资料主要讲的是帝国历459年的一起军队内部的重大失误。某位伯爵的儿子在接任一支舰队的能源管理的任务后,因为完全没有得到技术上的培训只为得到丰厚的油水才参加这份工作,在舰队资源配给时发生了混乱,使那只拥有几万人的舰队在完成一次出航任务时所有能源显示统统消失,也无法与外界联系,最后全部不知所踪的惨剧。出事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得到报告,搜索队在舰队会出现的路程上仔细搜索了几次也完全没有线索,后来又发现在路程附近有黑洞,才做出可能被黑洞吸入的结论。当时并不知道是什么人导致这个局面,后来宪兵队进行调查后得知是能源管理上出了问题。而这件事故的结果是随便找了个可怜的平民军官做替罪羊,给上层一个解释。而真正的肇事者在不久后反而荣升了。至于对死者的遗族没有任何的补偿,只说是因为小小的失误,失去了和他们的联系,他们早晚会回来。过了一段时间又说因为碰上宇宙风暴,全体人员下落不明。再过一段时间,又说发现了舰队的残骸和自相争斗的痕迹。事情的真相就这么掩盖了。不过话说回来,正是因为那只舰队上没有任何高级贵族的子息,才使得事情如此好摆平,如果有一个高等贵族,这件事情,怕是会拉上千万人陪葬吧。于是,那些无辜的人,就这么因为一个低级的错误,成为了宇宙的尘埃。

这样的事情当然不会公之与众,只是被好好地封存起来。直到现在,奥贝斯坦看了,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这样的报告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每次随手带回来的报告中都或多或少有着因为贵族的行迹而让平民受到伤害、贵族最终却没有任何损伤的事例,当然也有决策上的失误等等。

奥贝斯坦看完资料后,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这才有了饥饿感,于是决定找个酒吧喝一杯,再吃一点东西。

他去的是一家很小的酒吧,开店的老板曾经是个军人,但因为残疾而退役。酒吧里的酒很好喝,东西也很好吃,听着老板和其他客人聊天,奥贝斯坦忽然觉得在这里消磨一些时间权到休息也很好。

后来他真的消磨了一些时间,尽管不是出于本意,而是因为醉了,小憩了几个小时。等到醒来时,已经接近军官宿舍的门禁时间了。

奥贝斯坦出了酒吧后决定插小路回去。快步通过很多条巷子后忽然听到女人的惨叫和枪声。于是没多想就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跑过去。

等跑到声音的源头时,奥贝斯坦只看见了一个人:年轻的女子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昏黄的灯光下可以看见胸口的一个洞,血正汩汩地冒出。

奥贝斯坦一探她的脉搏,知道她已经死了。再大致看一下四周,有明显的扭打的痕迹。他很快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于是在四周巡查一遍,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就认知凶手已经逃走了。当他再次回到女子尸体旁边时,猛然看见女子睁着眼,一只手紧握着。

奥贝斯坦抚下她的眼,再扳开她的手,一粒印着贵族家徽的纽扣出现在眼前。奥贝斯坦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用自己的白手帕遮住女子的脸,再把纽扣放在手帕中央。

手不小心挨着了血,还是热的。

当处理好一切后,奥贝斯坦用公用电话报了警,然后回了宿舍。

那个星期天晚上发生的事奥贝斯坦几天后无意中说给了奥托听,奥托只是笑笑,说绝对不会得出结果,然后又说今天他把关于“劣种因子排除法”的相关资料整理好了,可以借给奥贝斯坦。

[一天系列] 缪拉篇

奈特哈特·缪拉少尉按照宇宙舰队司令部提供的地址来到克莱恩侯爵的府宅前。穿过侯爵家大而华美的前庭,一栋豪宅赫然出现。挂着和他年纪不相称的沉重表情,缪拉正考虑着如何面对即将见到的人并把他要报告的噩耗以尽可能委婉的方式说出。

这是缪拉所属的宇宙舰队司令部安给他的强制性执行命令,要在一天的时间内走访两户遗族,并告知他们士兵或是军官的死讯。在科技如此发达的如今,在使用这种依靠人力传达死讯的手段时,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死者出生于极其贫困的平民家庭,没有置备传输工具或是地址模糊;还有一种,就是大贵族之家的公子们在奥丁大神的庇护一时未及之时,失去了生命,为了表示对死者这种为国献身行为的尊重,特意派个人去通知。

担任这种职务的多半是刚分配到宇宙舰队司令部又没有任何背景的、刚刚自军官学校毕业的学生。而且只要一担任该职,就会被年长的同僚报之以怜悯的目光——如果死者是平民,那就意味着要把大量的时间花费在寻找地址上,而后一种的话,那送讯者将直面遗族的暴怒,成为悲愤的直接承受者。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项费力而不讨好的工作。

缪拉少尉今天的工作就是去拜访两个家庭。他先来到的,是一名叫拉尔夫·冯·克莱恩的死者的家。也不知道是幸运女神是不是忘记了眷顾缪拉,在到达克莱恩家后才知道,克莱恩是高登巴姆王朝内声明赫赫的家族。

在思索措辞中,缪拉已经站到侯爵夫人面前。作为奥丁的豪门,克莱恩夫人始终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接待少尉。在不搭理缪拉自顾自喝完一杯咖啡后,侯爵夫人才瞟了一眼已站了不下十分钟的缪拉,用漫不经心的轻蔑口气说:“有什么事吗?”

尽管这是一般人绝对难以忍受的口气,缪拉还是维持了十足的礼貌。他先敬了礼,然后回答:“令公子拉尔夫·冯·克莱恩中校于今年7月4日因公殉职,特来向您报告。这是死亡证明。中校的遗体将于明日送到,请节哀。”

缪拉只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把死亡证明放在克莱恩夫人精美的咖啡杯旁。他本来准备的一切委婉的言语和长篇的安慰甚至于司令部要求他背下来的赞美死者光荣的颂词忽然被堵在心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侯爵夫人似乎没听得真切。缪拉只听见短暂的沉默后,她用变调的声音缓缓问:“中校?拉尔夫只是上尉而已啊,他才刚刚从军官学校毕业,少尉……”

缪拉此刻的心情不知为什么出奇地平静,平静到令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听完侯爵夫人可说是神经质的问话后,他只是平静客气地说:“令公子因公殉职,已经连升两级成为中校了,侯爵夫人。”

“胡说八道!”伴随着尖利的喝声,侯爵夫人的脸在瞬间褪尽血色。丝毫无视下人们吓得面无人色的表情,猛站起来,大声问:“拉尔夫明明是在基地中从事最基本的人事工作,最近又没有战争,怎么会死呢?怎么会死呢……”侯爵夫人说到这里,褐色的瞳仁忽然收紧,她死死盯住缪拉,“说,谁害死了他,告诉我谁害死了他,说啊!”

缪拉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侯爵夫人的咄咄逼人在缪拉摇头后忽然消失了,她腿一软,坐回沙发上,愣了半天,忽然哭泣着自言自语起来:“拉尔夫……拉尔夫……拉尔夫……他怎么会死呢?他是个多好的孩子啊,平时从不伤害别人,侯爵有时候打猎带回来受伤的松鸡,他都会帮它们包扎好,然后放了他们……他怎么会死呢?奥丁大神怎么会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呢…………拉尔夫,我叫你不要去读什么军官学校的……宇宙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不就待在奥丁呢……我的确替你找了个安全的职位啊,你怎么就死了呢……拉尔夫……”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侯爵夫人一个人的哭泣声,下人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口喘气,只是躲得远远的看着。缪拉离侯爵夫人最近,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眼角滚下的泪。

缪拉不自觉地皱起眉——出于一种知情人的怜悯:虽然不清楚完全的经过,但还是从接尸体的同僚那里稍微听到了一点,说是当时还是上尉的克莱恩中校在一间当地人开的酒吧里喝酒时,看到有人借酒疯闹事看不过阻止了几句,就被醉得一塌糊涂、同样是贵族的军官开枪打死了。克莱恩所在的基地中许多的贵族子弟,几乎都是为了安全地获得武勋而去的那里,所以秩序非常混乱,以至于在出了人命后,还没有人关心,直到认识克莱恩的士兵告诉基地上的主管部门克莱恩的身份,凶手才知道他们杀死的那个苍白不怎么说话的年轻人是门阀贵族中的名门,这件事才得到隆而重之地处理并上报给宇宙舰队司令部。

当缪拉的同僚把克莱恩的尸体和杀人凶手一并带回奥丁后,除了告诉缪拉事情的大概,还说了一句:“他算个贵族里的异类,可惜就这么死了。”

想到这里,缪拉又听见侯爵夫人神经质地自问:“拉尔夫……拉尔夫……为什么会死呢……”

缪拉一时没有完全收回思绪,顺口安慰:“侯爵夫人,令公子是为了保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而殉……”

话还没有说完,缪拉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侯爵夫人一脸铁青地从地板上站起来,几缕发丝粘在失去血色又迅速涨红的面颊上,用一种令听者不由得毛骨悚然的冰冷口气一字一顿地问缪拉:“你是说……拉尔夫是因为救平民而死的?”

“是的。”

“为了救那些贱民?”侯爵夫人的眼神都变成了铁青色。

“是,是为了保护平民们的生命。”

缪拉说完这句后,只看见侯爵夫人握紧了拳头,直至指节发白。猛地,尖锐的女声冲击着缪拉的耳膜:“就是为了那些贱民?!我不是早就告诉拉尔夫了吗,一千个贱民也抵不上一个他啊,他怎么会为了那些贱民而伤害自己呢……该死的贱民!不对,不对,拉尔夫最听的我话了,他不会去保护那些贱民的……”侯爵夫人大步走到不知所措的缪拉面前:“你胡说八道,一定是有人嫉妒他杀了他对不对,告诉我,是不是那些贱民嫉妒他而杀了他……谁,谁杀了他,告诉我,对、对,就是那些贱民,就是他们……对、对……我知道了……”

缪拉也涨红了脸,他后退一步,拉开他和侯爵夫人的距离:“抱歉,事实正如我刚刚所说的一样,令公子是为了保护平民而光荣牺牲的……”

下一个瞬间,缪拉的双颊被侯爵夫人的指甲划出道道血痕:“说谎!骗子!你这个……”

话还没有说完,侯爵夫人就因为过分激动而晕了过去。这时一直缩在角落里的下人们才开始活动,手忙脚乱地把缪拉送出门,扶起他们的主子,找医生,乱糟糟一片。

缪拉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架出去的,似乎也没有理了他,只是把他“请”出去。

站在克莱恩侯爵家的大宅外,风一吹,缪拉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摸一摸脸,苦笑着摇头,无奈万分地去最近的喷水池前洗了洗脸,继续着他的工作。

另外一个死者叫杰米·格林。缪拉手中的资料只有一个大概的街道名,不过奇怪的是,到了那条街后,他只是随便问了一个人,就得知了格林家的所在。不顾外人复杂的目光,缪拉快步向格林家所在的位置赶去。

有了在克莱恩家的经验,缪拉总算具备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他到达格林家古老破旧的平房外时,竟有了犹豫。

一等兵杰米·格林已经死了一年多,至于为什么现在才把他死亡的消息告诉他的家属,上司没有也不会给缪拉任何解释,但在缪拉看来,多半是因为死的人太多了,人手紧,死的又是个平民,还只是一等兵,等一等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这一搁,就是一年多。

死亡证明上杰米的笑容羞涩而单纯,眼睛里微微的笑意让只是看照片的缪拉觉得:如果那不是一张死亡证明,只是随便的一张遗失了的证件上的照片,哪怕只看着照片上的笑容,都会让缪拉随着杰米的笑一起微笑。

在犹豫了不下半小时后,缪拉还是敲响了门。可是,只是轻轻地敲这么几下,门就开了。

“有人在吗?”缪拉看着没锁上的门,试探着喊了一句。

没有得到回答。

缪拉再喊了几句,还是没有人答应。缪拉这时忽然升起庆幸感,庆幸自己不必面对死者的遗族,只需要把死亡证明放在死者的家中就好。报着这样的想法,缪拉推门而入。

没有开灯,窗帘全部拉了下来,一进门,缪拉没有办法适应室内的光线,只能闻到潮湿的霉味。他小心翼翼地走动,慢慢适应光线。

等眼睛完全适应了,缪拉却吓了一跳——缪拉绝不是个胆小的人,但他确实被吓白了脸。

屋子里面有人,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缪拉忙打开自己的微型手电筒,再把窗帘拉开。

有了光线,坐在椅子上的人才缓缓抬起眼睛,看着缪拉。

缪拉看见一位年老的妇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滞着木刻般的神情。

“你是……”她的声音也如同从石头中一点点泻出来一样。

“您是格林太太?”缪拉刚才被惊出一身冷汗,待他收拾好心情和表情,才开了口。

“是……”

老妇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神的眼睛木讷地盯着缪拉。缪拉本打算一口气说完的噩耗在撞上这样的表情后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无言地立了半天,最后终于说出一句谎话:“我是杰米·格林一个舰队的……”

“是吗?”老妇人没有热忱的声音在缪拉听来又是一阵心惊,“杰米呢?”

“啊……他说要给您买点东西再回来……”缪拉继续扯着蹩脚的谎言,一面暗自冒着冷汗。

“是吗?”格林太太终于露出笑容,只是这个笑容在缪拉看来比哭还难看,“杰米要回来了吗?”

“……”

缪拉注意到房间的墙壁上挂着好几张大的照片,有年轻人的,也有中年人的,为了回避格林太太刚刚提出的问题,回避自己那个再也不知道怎么编下去的谎话,缪拉问:“墙壁上的照片是谁的,格林太太?”

“哦……”格林太太说话的速度很缓慢,“左边墙壁上的左边一张是我先生的,右边一张是我大儿子的,右边墙壁上左边一张是我第二个儿子的,中间的是我的孪生哥哥,右边的是我的第三个儿子,他们都死在了战场上。你看,我身后那一张是我和杰米在杰米1年3个月零17天前他离开奥丁前我们合照的,杰米没有和你说过家里的事吗?”

“没有。”

“我这个最小的儿子啊,一向都不喜欢说起家里的事。”格林太太的笑渐渐荡漾开,“你今年多大?”

“19岁。”

“和杰米一样大嘛,他一直不会照顾自己,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缪拉的腿一软,几乎站不住了。他低下头,死死捏着死亡证明。格林太太还是继续地说着自己的话,但缪拉一句也没有听见。他只能感觉到,在这个深秋冰冷的房间里,他的汗正一滴滴自额角滑下。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啊……你是下士先生吧……既然杰米回来,那一起吃一顿饭吧,谢谢你把他要回来的消息告诉我。”

缪拉猛抬起头,不顾一切地把死亡证明塞在格林太太手里,只看了一眼格林太太——那还挂着僵住了的笑的脸,就如同逃命一般冲出去,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敢说他刚刚在说谎。

一声撕心裂肺地干号自他身后传来。

缪拉一个激灵,快步地跑着,只想离那里越远越好。一直到回到军官宿舍,全身汗湿的缪拉一头栽到床上,只听见了自己快得过了头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