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同人]迷途

乐魂

“父亲,我回来了!”一张年轻而俊秀的幼年学校学生的脸从门口伸了进来,迎接他的正是他最敬爱的父亲。

“累了吧?看你跑得这一头汗,先去洗个澡,然后再来吃晚饭!”面对正处在青春期、精力旺盛的儿子,父亲宠溺地摇了摇头。

幼校生将垂到额前的深褐色头发甩到后面去,调皮地对自己的父亲敬了一个如果被教官看到铁定挨罚的军礼:“就去就去……父亲就是上了年纪哪!我记得以前您没这么罗嗦的……”只可惜他下面的话没说完,因为母亲丢过来一条大毛巾,刚好将他的头完全罩住。

“越来越没规矩,竟敢指责自己的父亲?”隔着毛巾,母亲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只是完全没有认真责怪少年的样子。

“谋杀呀!”少年夸张地叫着,把毛巾从头上抓下来,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二楼的浴室中。

望着儿子的身影,夫妻二人对望一眼,不由无言地笑了。

这是新帝国历十二年初冬,帝都费沙,国务尚书米达麦亚元帅的家。

“还有半个月就是新年了呢,渥佛。难得的假期,我们就和菲利克斯一起出去玩吧,你说好吗?”临睡前,艾芳瑟琳问米达麦亚。

“好啊,你想去哪里?还是说征求一下菲利克斯的意见?”

……

充满温馨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睡梦之神分别亲吻了两人的额头,很快地,两人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米达麦亚,我也不想与你交战。”

罗严塔尔?

——“疾风之狼的承诺,真是一言万金哪!”

罗严塔尔——

——“我们先不要说别的,米达麦亚,你觉得如何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联手呢?”

罗严塔尔……

——“——再见,米达麦亚。我要说的话或许会很奇怪,不过我是真心的。皇帝拜托你了。”

“罗严塔尔!”米达麦亚猛然从床上坐起,却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冷汗,双手发颤,心脏剧烈跳动。

已经多久没有做过类似的梦了呢?五年?八年?还是更长?

但为何今天的这个梦是如此真实?十年前的那段在他心头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到今天还是如此清晰……友人那苍白的脸在超光速通讯屏幕上逐渐消失,最后的表情却如碑文一般铭刻在他的记忆深处。

试问他又如何能将之忘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时看了看睡在他身边的艾芳瑟琳——还好,没有吵醒她。

米达麦亚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打开房门,走进斜对面的洗手间——洗个脸吧,也让自己那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

只是,他的心情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推开洗手间那虚掩的门,米达麦亚正要按亮壁灯,突然,他发现原本关上的窗子,此时却是微微敞开着的。

带着浓重寒意的夜风吹了进来,淡色的窗帘也微微晃动,冰冷的月光透过玻璃洒了下来,在地上映出怪诞的阴影。

毫无来由地,米达麦亚望向墙上那面大镜子,他的血液在瞬间为之冻结!

因为在镜中,他看见的并非是自己的脸,而是——

深褐色的短发,苍白俊秀的面庞,右黑左蓝的金银妖瞳——米达麦亚永生也不能忘却的一张脸。

那张脸对着米达麦亚笑了笑,笑容里似乎还有着几分嘲讽与自嘲。

米达麦亚已经无法说出任何话来,他希望自己只是看错了,可无论他怎么望向镜子里,始终都是那张故人的脸。

——我知道,命运之神如此残酷地为你演奏了这阕人生的终曲,你一定相当不甘心吧?

“你还好吗,米达麦亚?好久不见了啊……”一个熟悉的声音掠过米达麦亚的耳际,他打了个寒噤。

“我知道,你很想念我,对吧?那么我现在来看你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又带着一丝冷漠,熟悉得令人感到恐惧。

面对强敌也毫无惧色的、帝国军的最高勇将、有着“疾风之狼”美誉的米达麦亚,此时脸上却血色尽褪,苍白得犹如窗外的月光。

苍白得犹如他友人死亡时的脸色。

“看到我,觉得很吃惊吗?不过这也难怪啊……我是个早就死去的人,也是个早就该被遗忘的人吧?”一丝嘲讽掠过那著名的金银妖瞳。

“……对不起……”完全走音的声线,从米达麦亚惨白的唇边逸出。

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怎么说出这种话了……这完全不象你啊,米达麦亚。”依旧是带点冷色调的声音,悠然在米达麦亚耳边响起。

镜子表面浮起了淡淡的蓝光,金银妖瞳的提督带着微笑从镜中飘出,在冰冷的月光下,黑银两色的华丽军服闪着异样的光芒。一阵夜风吹进了那半开的窗,将昔日帝国名将的斗篷吹得微微摇曳。

米达麦亚不由后退了一步,费劲地转动颈部,他自己都仿佛听见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罗严塔尔你……你想要什么?”

惨淡的月光下,地上只投下了米达麦亚一个人的影子。

彻骨的寒意沿着米达麦亚的脚跟直上头顶,他希望这只是个梦,可这个梦……是不是太真实了点?

“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应该最清楚才对啊,米达麦亚。那个时候,我在海尼森的总督府等着你,一直在等着你……可是最后,我还是没能等到哪……那时的情形,你还记得吗?”叹息的声音从罗严塔尔那端整的唇边轻轻飘出。

怎么能不记得?

记忆的烙印清晰得如同海尼森冬夜的星辰,在米达麦亚心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痕迹。

“……疾风之狼……你有辱这个夸大的名号哪……”与当日同样的话,从同一个人口中再次说出,只不过那个有着清亮声线、清冷眼神的帝国名将已与尘世阴阳永隔。

“我……可是……唉……”想对昔日的挚友说,自己那时实在已是尽了全力在赶路……可这种话对于死去的人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虽说有些遗憾,可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啊……费沙的初冬还是很冷的,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好好地谈一谈,好吗?”金银妖瞳的提督静静地在米达麦亚面前飘过。

走廊尽头,书房的门无声地开了。

几乎是机械性地,米达麦亚随着自己那已逝去的好友走了过去。

宽敞雅致的书房里,充满着阴冷的气息。

罗严塔尔飘到了窗边,他并没有触碰那有着古朴花纹的深色落地窗帘,但窗帘却已无声地拉开。冰冷的初冬月光登时透过落地窗洒了满地,也让罗严塔尔全身都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只是——窗前的地毯上,依然没有任何影子。

“不请我坐下吗,米达麦亚?”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笑浮现在罗严塔尔唇边。

米达麦亚苦笑,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几下清脆的钟声,打破了这暗夜的沉寂——那是楼下客厅里古老的自鸣钟,此时敲响了午夜十二点。

“整整十年了啊……对于死去的人来说,时间真是最没用的东西……”罗严塔尔微微冷笑,米达麦亚最为熟悉的表情出现在他那苍白俊秀的脸上。

日历翻开了新的一页。今天,是新帝国历十二年十二月十六日。

十年前的今天,银河帝国新领土总督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去世。

米达麦亚对死去的挚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却无力地倒进了沙发里。

罗严塔尔却没有坐下的意思,依旧伫立在窗前,费沙冬夜的明月洒落下一片清辉,给昔日的帝国名将那身黑银两色的军服镀上了一层月色:“米达麦亚,还记得那时杨威利被暗杀后,你我最后那次对饮吗?”

怎么能不记得?

十年的时光,非但没有冲淡心中的回忆,反而给回忆镶上了一道思念的光环。

——“别担心,米达麦亚,说来我还算是个军人,要毁就会毁在剑下,不会毁在女人手上的。”

当时说出这句话的人已经逝去,化做午夜时分的幽灵飘在米达麦亚眼前。

一语成谶呀!

当时米达麦亚怎么也没能想到,那一次的对饮,竟是“帝国双璧”的最后一次把酒言欢!等到两人再次相见时,冰冷的黄泉之门已无情地将他们分隔在了两个世界!

——还记得罗严塔尔去世后不久,自己被僚友硬拉到“海鹫”俱乐部去,那一次,还有后来的无数次……自己都是习惯性地向侍应生点两杯红酒或威士忌,然后将其中一杯放在自己对面的座位前。

——每次点完后才省起,那自己对面的座位,再也不会有人来坐了。

十年了!

十年……多么短暂又多么漫长的一段岁月!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昼夜,纵然明知不可能唤回逝去的昨日,也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

“我帮你倒杯酒,好吗?已经太长时间,我们没有在一起对饮了呢。”罗严塔尔不知何时来到了米达麦亚身前。

水晶玻璃的高脚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在月光下闪着银红色光芒的红酒在杯中微微晃动,将透明的红色影子投影在茶几上。

两杯红酒。

米达麦亚蓦地抬起头,望着罗严塔尔。

“我多么想和你再次对饮哪,可惜现在……我已经无法和你一起饮下这杯中的酒了……尽管它的香气令人迷醉……”挚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遗憾,“所以,你就连同我的那份,一起喝了吧……”

米达麦亚并没有去动那银红色的液体,而是望向那一地清辉:“罗严塔尔,你……这些年还好吗?”

“总算说出了象是你说的话呀!米达麦亚。”苍白的脸上有着淡然的笑意,罗严塔尔坐在了好友的对面。

银白色的月光洒满整间书房,空气中似乎飘浮着淡淡的清香——对,那是以前,每次罗严塔尔来访都会给艾芳瑟琳带来的一束鲜花的芬芳——如果不是书房里飘荡着浓烈的诡异气氛,米达麦亚已经要觉得时光倒流回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每天都仿佛是用鲜花和黄金染就的,充满了阳光般耀眼的活力。

“是……吗?”米达麦亚苦笑。

“这些年我没什么,反正死去后,时间在我身上就停止了。倒是你……刚过不惑之年,却已满头华发了呢。”笑容里多了一丝无奈,金银妖瞳的提督望向自己的好友。

米达麦亚长叹一声,昔日那蜂蜜色的头发,如今在月光下呈现出淡淡的银色。

如同现在窗外,费沙冬夜的星辰。

“不过,为了我这样的人,实在没必要让你那么伤感……疾风之狼那锐利的双眼是要用来看着宇宙中的群星,而不是用来哭泣的哪……”似乎叹息了一声,罗严塔尔的双瞳微微有些黯淡。

“……你怎么会知道?”米达麦亚问道。

宇宙历八○○年,新帝国历二年十二月十六日,米达麦亚的旗舰“人狼”。

海尼森冬夜的星辰仿佛无数的宝石,镶嵌在黑色天鹅绒般的夜空中。

他背向所有的人,站在舷窗边上。从“人狼”舷窗向外望去,正好能远远看见笼罩在鹅黄色灯光中的总督府。舰桥的光线并不明亮,几缕星光透过舷窗,洒在了米达麦亚那蜂蜜色的头发上。

几声细微的呜咽声,随着空气调节机的风飘过他幕僚的耳边。

“看见了吗?我这一生大概永远忘不了这幕光景吧……疾风之狼竟然哭了……”年轻的拜耶尔蓝提督低低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当时……我可就站在你身后,看着你哪!其实不想让你那么伤心的,但我也没办法呀。谁让你那么迟钝,看不到我。”尽管说着戏谑的话,罗严塔尔的眼中却多了一抹浓浓的悲哀。

“这么说,你是跟着‘人狼’一起返回费沙的了……多奇怪呀,明明你就在我身边,可我却一点都没觉察……”米达麦亚喃喃地道,“那么,陛下,还有吉尔菲艾斯大公他们……都还好吗?”

“我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哪,米达麦亚,陛下的情形到底如何我一无所知。不过这么多年,也没传出‘狮子之泉’皇宫,或者是你我的同僚家中闹鬼的谣言,那么想必他们不象我这样到处游荡吧。而且这十年来我几乎走遍了整个银河系,都没发现他们的踪迹。”自嘲地笑了笑,罗严塔尔在沙发上换了个坐姿。

“那么……你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做的呢?”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的话,米达麦亚望着昔日的友人。但罗严塔尔却敏锐地注意到,自己挚友的眼中多了几分落寞。

罗严塔尔缓缓地摇头:“反正都是死去那么多年的人了……纵然十年前有些心愿未了,十年后的现在也算不得什么……有许多东西,真的是要到死后才能明白的呀……”

聪敏如米达麦亚,岂能不明白罗严塔尔话中的涵义?

“唉……不过现在谈论这些话题,也实在是无聊呀。”罗严塔尔轻叹了一声,道,“对了,说到帮忙……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带给陛下或吉尔菲艾斯大公他们?虽说我也有可能碰不到他们,但相对于你来说……我遇到他们的概率还是比较大吧。”

米达麦亚思索良久,却还是摇了摇头。

对死者来说,任何言辞都是多余的。尽管他们在活着的时候,是比瓦尔哈拉恒星还要耀眼的存在。但一旦逝去,就都化做了划过天际的流星。

“我要走了,米达麦亚……”罗严塔尔的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东边的天空,已经隐隐泛起了青色。

“……?等等,罗严塔尔!”米达麦亚从沙发上站起来,想拉住自己这一生最好的朋友。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穿过罗严塔尔的身体,却没有任何碰到实体的感觉。

罗严塔尔笑了:“时间到了呢……你见过大白天到处乱逛的幽灵吗?”

此时米达麦亚站得离罗严塔尔极近,也因此他看见了……在他挚友披着的那件深蓝色的斗篷上——有着一大片暗色的痕迹!

“罗严塔尔,你的伤……”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死去之后,时间在我身上就停止了……”苍白的笑容里有着近乎透明的悲哀,金银妖瞳的提督淡淡地道。

十年——!那是怎样的肉体和精神两方面的痛苦?换做普通人可能早就无法忍受,而罗严塔尔……他竟然面不改色地承受了下来?

“罗严塔尔……”“疾风之狼”的声音有着一丝颤抖。

“反正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习惯了吧……其实时间一久,也就麻木了呢……”罗严塔尔淡淡地笑了,“真的要说再见了,因为不知道以后的日子里,我是否还能象今天一样和你见面……”

“……等一下,你不去看看你的儿子菲利克斯?”

“那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别忘了,他叫菲利克斯·米达麦亚啊……”金银妖瞳的提督在微曦的晨光中伫立着,身影渐渐地淡了。

米达麦亚怔怔地望着自己昔日的挚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保重,我的朋友……”这是罗严塔尔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渥佛,你醒了?再多睡一会吧,难得的假期哦。我做好早饭再来叫你,好吗?”米达麦亚醒来时,艾芳瑟琳那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米达麦亚一下从床上坐起,望着那熟悉的卧室,以及和他一样穿着睡衣,微笑着站在床边的艾芳瑟琳。

——是梦?真的是梦?

“是啊,罗严塔尔都已经去世十年了呢……梦到他也是很正常的……”带着一丝苦笑,米达麦亚这样对自己道。

“啊,不用了,还是早点起床的好,睡懒觉可是会长胖的哟。”尽管已到了中年、却仍没有发胖迹象的米达麦亚下了床,与他的爱妻开了一个拙劣的玩笑。

可是,当他走进洗手间时,他却愣住了。

洗手间的窗是开着的!

米达麦亚条件反射地望向那面镜子,可镜中映出的只是他那因吃惊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

那么……

米达麦亚忽然冲出洗手间,几乎是跑到了书房门口,一下子将房门打开——

在宽敞雅致的书房里,有着古朴花纹的深色落地窗帘已被拉开,初升的太阳透过落地窗照了进来,茶几上放着的两杯红酒映着阳光,闪着如最好的红宝石般的光华。

那不是梦!

曾经踏遍整个银河系的双脚,此时却似连自己的体重也无法支撑,米达麦亚只觉得一阵晕眩。初升的太阳发出金色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在耀眼得如同那金发有翼狮子头上的皇冠般的阳光中,米达麦亚却看到了连阳光也无法刺透的黑暗。那是不属于尘世的黑暗,是人心深处永远无法消弭的黑暗。

米达麦亚无力地坐倒在书房的地毯上,银色的发丝微微颤动。

罗严塔尔……

——我一生最好的朋友……

他觉得身后有人轻轻地推自己的肩膀。

回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深褐色的短发,俊秀的面庞,眼睛……不,不是金银妖瞳,而是如同最高远澄澈的蓝天般的颜色——那是他的儿子菲利克斯·米达麦亚。

“父亲,您不舒服吗?我去请医生好不好?”菲利克斯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事事都懂得替他人着想。

“……不用了,我只是有点头晕而已,放心好了。”米达麦亚站起身来,对儿子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现在天气很冷呢,父亲也要注意身体啊,要不索性申请休假好了?也好陪陪母亲嘛。要是您不方便申请的话,我去和亚力克殿下说好了,然后再让殿下和希尔德陛下去说,您看这样好吗?”那张酷肖罗严塔尔的脸在米达麦亚面前晃动。

“……亚力克殿下……?”

“是啊,亚力克殿下是我的朋友呢,他是个好人哦!”童稚的声音里有着一丝骄傲。

米达麦亚将双手放在菲利克斯的肩膀上,让自己能更清楚地看见友人的儿子:“是的,他是你的朋友,要记住呀……”

——菲利克斯,你知道“朋友”二字的涵义吗?

真正的朋友,是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的人,即使全宇宙都与你为敌,也站在你身边支持你的人。

真正的朋友,是与你拥有共同的梦想,并且为了这个梦想一起去奋斗的人。

真正的朋友,是你可以放心将自己的生命交托给他,同时悉心守护他的生命的人。

真正的朋友,是在你失意时给你鼓励,在你悲伤时给你安慰,在你绝望时给你希望,在你沉沦时给你勇气;而在你成功时,却是站在离你最远的地方,举着一杯香槟,微笑着遥遥向你祝贺的人。

真正的朋友,是值得用生命去交换的。

——所有的这一切,你都能理解吗,菲利克斯?

那双澄澈的蔚蓝色眼睛望着米达麦亚,其中却多了一丝不解:“我会永远记住,亚力克大公是我的朋友。可是父亲,您好象很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好了,我没事,你也是个好孩子,去做你自己的事好吗?”勉强地笑了一下,米达麦亚揉了揉菲利克斯那深褐色的短发,说道。

毫无食欲地吃完了早饭后,米达麦亚思忖再三,拨通了他的同僚奈特哈尔·缪拉元帅的TV电话。

“提前祝您新年快乐,米达麦亚提督。”TV电话上的缪拉微笑着道,只是那砂色的头发中,也多了丝丝银光。

互道新年祝福后,米达麦亚道:“缪拉提督,我想请您去喝杯酒,可以吗?”

望着米达麦亚那黯淡的灰色眼眸,缪拉知道这位昔日帝国军的最高勇将绝非仅仅想请自己去喝酒。

两人并没有去“海鹫”高级军官俱乐部,而是去了一家名为“后伊谢尔伦”的酒吧。很讽刺地,这家酒吧的名字与昔日“帝国双璧”初识的地方有着不可思议的相似性。

“发生了什么事吗,阁下。”见米达麦亚迟迟不开口,缪拉只得问道。

“这个……缪拉提督,我想先问您一个问题。您……相信这世界上有幽灵的存在吗?”米达麦亚终于开口。

缪拉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问题,所以他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这……就我个人而言,我是不相信的,因为幽灵是种从来没被看到过或被证明存在的东西,但有关幽灵的故事从西元时代就有,也只能说明人们的想象力比较丰富吧。”

“可是,至少在我家,目前就有一个。”米达麦亚苦笑。

桌上的马丁尼闪着微光。

缪拉露出不解的神色。

“如果我说,罗严塔尔就在我家,您相信吗?”

缪拉的酒杯翻倒在桌上,芳香的酒液在暗色的桌面上缓缓流淌:“阁下,您一定是思念罗严塔尔元帅过度了吧?”

“如果仅仅是这样,今天我就不会找您出来了。”苦笑的神色再一次浮现在米达麦亚的脸上。

“阁下,我想……”缪拉的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住了口。

“您还记得新帝国历二年十二月三十日那天吗……那个时候……我刚回到费沙时您对我说的话……”米达麦亚望向桌上空了的酒杯。

昏暗的灯光下,透明的水晶杯闪着异样的光芒。

“我怎么会不记得……就算是再过去十年、二十年,我也能清楚地记得啊……”缪拉苦笑,“那个时候,我对您说了一句‘就算只有米达麦亚元帅,只要能够平安无事就好了。谨向您的凯旋表示贺忱’……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希望我平安无事……”米达麦亚的低语并没有传到缪拉的耳内。

“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米达麦亚抬起头来问道。

“好的。”

“您不问我想去什么地方,就这么同意了?”

“今天,您想去的地方,只有一个。”砂色的眼瞳中也有着说不出的悲哀。

黑曜石的墓碑,无声地伫立在初冬的寒风中。

墓碑上有一行银色的用花体写成的帝国公用语:“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于此长眠 帝国历四五八年十月二十六日——新帝国历二年十二月十六日”

黑与银的颜色,是帝国军服的颜色,是失意与希望的颜色,是悲伤与喜悦的颜色,是忘却与回忆的颜色。

一束素洁的百合放在了墓碑前,淡淡的香气在初冬的寒风中缓缓飘散开来。

片片比百合更洁白的碎屑随风飘了下来,飘到了米达麦亚那身着黑银两色帝国军服的肩头。

费沙今冬的初雪开始静静地落了。

轻柔的雪花在寒风中打着旋儿,落满了黑曜石的墓碑。

“罗严塔尔,你生前没能等到我与你共饮那杯酒……今天,我来补偿你十年前的遗憾。”

水晶杯中的威士忌闪着如落日余晕般的色彩,正如十年前的今天,放在海尼森总督府桌上的那杯酒一样。

轻轻地翻过手腕,芳香的酒液浸湿了有着暗夜颜色的墓碑。

一声轻得几乎无法听到的叹息,飘过米达麦亚耳边。

“缪拉提督,是您……吗?”米达麦亚问道。

“什么?”缪拉一时没反应过来。

“刚才是您在叹息吗?”

“不是,我并没有……”

缪拉的话还没有说完,漫天飞舞的雪花已骤然逆风扬起!

雪花遮住了米达麦亚和缪拉的视线,也遮住了那道射向帝国军昔日最高的勇将的致命光束。

铅灰色的天空,依旧落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就象十年前新年前夕,费沙的天空飘着的雪一样。

那也是个飘着雪花的,冰冷的冬日。

十年后的今天,雪还是一样的洁白,风还是一样的清冷,只是已经物是人非,再也不可能唤回逝去的昨日。

“笨蛋!你不会躲啊?”被缪拉推倒在地的米达麦亚,却听到缪拉口中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米达麦亚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缪拉一翻手,光束枪已握在他的左手,一声轻响,另一道光束射向那逆风飞舞的雪花中。

一声沉重的倒地声传来。

雪,下得更大了。

“罗严塔尔……谢谢你……”米达麦亚对着缪拉,不,准确地说是对着自己那逝去的友人说道。

砂色的眼瞳中隐约闪耀着黑与蓝的金银妖瞳,但却只是一闪即逝,那锐利的异色光芒随即消失在温和的砂色眼神中。

“阁下,您刚才……对我说什么?”砂色的眼瞳中,露出不解之色。

“缪拉提督,您不是左撇子,对吧?可罗严塔尔是。”米达麦亚微笑着,笑容里却透着一丝近乎绝望的悲哀,他指着依旧被缪拉握在左手的光束枪。

雪花乘着冬日的寒风飞舞。

在素洁得接近圣洁的白色雪花中,渐渐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淡淡的,浅浅的,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到这样一个透明的身影。

深褐色的短发,苍白俊秀的面庞,右黑左蓝的金银妖瞳——米达麦亚永生无法忘却的一张脸。

“罗严塔尔元帅……”缪拉的双唇颤动着,光束枪掉在地上,发出苍白的声音。

铅灰色的天空下,素洁的雪无声地落着,落满了黑曜石的墓碑,让人再也看不清上面那银色的花体字。

“很久不见了,缪拉提督,没想到您还记得我这个罗严克拉姆王朝的背叛者哪。”透明的冷笑挂在端丽的唇边,只是眼神却黯淡了许多。

“罗严塔尔,既然你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好吗?”米达麦亚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伤感。

“看来我前世一定是欠你太多,才让我今生来还你啊,米达麦亚……连我死后都不得消停……知道吗,我还债还得很辛苦呢……来生,你可得加倍补偿我啊……”依旧是带着一丝戏谑的神情,金银妖瞳的提督笑容里透着悲哀。

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悲哀,一种深刻到就算是饮下忘川之水轮回转世,都不会消除的悲哀。

“幽灵是不能在白天出现的啊,可是我……为了你这个笨到无可救药的笨蛋,却还是得大白天出来……”

素洁的雪花落了米达麦亚满身,但却穿过了那个透明的英挺身影,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罗严塔尔元帅,请……为了米达麦亚提督,也请您留下来吧。”缪拉直到现在才能说出一句话来。

“未免太迟了啊……米达麦亚……”那个透明的身影微微起了波动,而罗严塔尔的金银妖瞳也更黯淡了,“也许我原来还能多停留一会,但现在……刚才的动作很伤神呢,因此,我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罗严塔尔……”

“或许我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吧……不过这样倒也好,至少世上不用再多一个象我这样不受欢迎的人了……”淡淡的戏谑表情,出现在罗严塔尔苍白的脸上。

素洁的雪花无情地将那个淡到不能再淡的身影一丝一丝擦去。

费沙的冬天,真的很冷。

“罗严塔尔,我知道今生欠你太多,来生……我会让你欠我的!”

那个透明的身影已经淡得快要看不出形体。

“疾风之狼的承诺……真是一言万金哪……”似曾相识的话语,轻轻自那端丽的唇边逸出。

“罗严塔尔……再留一会好吗?”

“真的该说永别了……米达麦亚……要保重呀……”苍白悲哀的笑容最后一次在金银妖瞳提督的脸上浮现。

米达麦亚望向罗严塔尔,友人那悲伤到近乎绝望的表情烙印在他记忆深处,成为永远不会消逝的印痕。

新帝国历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一日,国务尚书渥佛根·米达麦亚的夫人艾芳瑟琳不幸病逝,五天后,悲伤过度的米达麦亚尚书亦举枪自尽。

银河帝国飘荡着浓烈的哀悼气氛,奈特哈尔·缪拉元帅被皇帝亚历山大·齐格飞指派为葬礼的负责人。

这一天傍晚时分,缪拉来到了米达麦亚的家。

屋内并没有点灯,凝重得几乎让人为之窒息的空气缓缓飘荡着,黑色的布遮盖了所有的家具。菲利克斯·米达麦亚站在客厅中央,怔怔地望着躺在透明水晶棺中的父亲——尽管并非是他的亲生父亲,可这位可敬的养父给了他比亲生父亲更多的关爱。

月光不知什么时候透过客厅的落地玻璃窗洒了进来。

满地的清辉仿佛给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客厅带来一丝生机。蓦地,缪拉的眼睛睁大了。因为透过清冷的月光,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深褐色的短发和蜂蜜色的短发,右黑左蓝的金银妖瞳与灰色的眼瞳,身材高大的“帝国名花终结者”与身材短小的“疾风之狼”。

帝国军的双璧,终于又可以并肩站在一起。

清冷的银色月光中,两人对着缪拉微笑。

在那个世界,两人想必可以把盏言欢,永远不必刀戈相向。

“终于等到了呀……”缪拉微笑了。

“是的,我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去等待……二十年,好长的时间哪……”金银妖瞳的提督亦微笑。

“再也没有遗憾了吗……”十年前还是夹着丝丝银色的砂色头发,如今已然融化在银色的月光中。

“是的,我这一生,再也没有任何的遗憾了……”灰色的眼瞳中有着淡然的笑意,恬淡得如同窗外的月光。

银色的月光中,两个透明的身影渐渐淡去。

缪拉回头望向墙上的电子日历。今天,是新帝国历二十二年十二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