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海贼之野望
宇宙历999年,罗严克拉姆王朝历197年。世代相传了十一世的王朝终于出现了不稳固的迹象。
一方面,在位的皇帝自幼便体弱多病,虽已年近四十却仍未有子息。另一方面,一直为帝国的激进派视为心腹大患的巴拉特自治领的高速发展期已进入了第十七个年头。在这股火山喷发般强烈而持久的经济狂飙的带动下,巴特拉民主共和自治领的社会、军事、科技等方面的长足进步,令无论人口、领土,乃至国力都超过其数倍的帝国如座针毡。
称量民主和专制的天平,在沉浸着光荣与理想的历史长河中,以极其细微的态势,向着其中的一个秤盘慢慢倾斜着。
SIDE.A
“这是个陷阱!我是说…那压跟儿就不是什么物资输送队。而是舰队!是一千艘铁齿钢牙地地道道的帝国战舰!”有着烈焰般鲜红短发的年轻男子从他的位子中站起来手按桌面,将全身的重量压向那张可怜的杉木酒桌,混合着冲鼻威士忌气味的唾沫,随着他振聋发聩的吼声四处飞射。
“我的听觉没有任何问题,你用不着这样大声叫唤。我很清楚这是个陷阱,不折不扣。”坐在他对面的梳着爽利背头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端起面前的方形酒杯,举目凝视着杯中琥珀颜色的液体,手腕轻轻地转动着。未溶尽的冰块撞击着酒盏光滑的内壁,发出银铃般悦耳的声响。
低沉地一声轻叹之后,那男子仰首将全部的酒液倒入喉管,而后将酒杯重重地按在桌面上。
“这是最后一杯。”他低着头,如同雷雨云层下的空气般郁闷的语音从他的腹腔直冲上来。
“已经这样严重了吗?”他的同伴顿时怔住,僵硬的表情持续了大约十秒之后,才象是一只被欺负惯了的小猫仔般哆哆嗦嗦的问道。
“不然,你以为我还会为了什么去和帝国的狗腿们干架?”梳背头的男子斜眼睨视友人的侧脸,略带不耐地反问道。
“问题是…”红发的男子仍欲出声辩驳,却被一个硬拗如石的声音抑止了他之后的说词。
“巴蒂斯阁下,我军已完成星际跳跃,进入佛罗伦萨星域。但是在天顶方向出现了数十艘帝国巡航舰。对方已发现我军踪迹,并通过超光速通讯,要求我军立刻停止前进表明身份。”
“开火!”红发的年轻男子看了静坐不语的同伴一眼,背对着那巨大的显示屏幕,毫不犹疑地说道。
“遵命,阁下。”机械如齿轮摩擦般的语音悄然褪去。然而沉寂却并未因此而得以控制这片空间。
“问题是…”梳背头的男子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不紧不慢地仰首正视他的同伴。“你刚才想说什么呢?巴蒂斯阁下?”
“科斯塔…”红发男子咬牙切齿地唤着损友的名字:“你就象棵嚼不烂的老玉米。”
“哦…我有那么难缠吗?”科斯塔喃喃地自语着,收起了调侃的神情,冷冽的视线越过巴蒂斯的肩胛,落在他身后的星域图上。被这视线捕获的一颗毫不起眼的小行星倒映于他那青灰色的双瞳之中,一闪一闪地,仿如埋藏于砂砾之中的宝石一般,等待着一位特别的主人。
佛罗伦萨恒星系,是罗严克拉姆王朝所拥有的星海疆域中的一个极其普通的中型恒星系。共计拥有七颗行星二十六颗卫星的这个恒星系隶属于帝国北部中枢行星奥丁管辖。在帝国移都费沙已历197年的宇宙历999年,无论是在政治或经济来说,这都是一个平庸而不受重视的地区。
“悠扬,欢悦的音乐声在佛罗伦萨富丽堂皇的总督府饮宴厅中轻轻飘荡着。数十对服色艳丽的男男女女和着这轻快的圆舞曲,在灯火通明的穹顶下翩翩起舞。女士们夸张的返古长裙的各色花边如迎风招展的花瓣般纷然转动,男士们的舞步相比之下较为滞缓,却别有一种飘逸的韵味。身着深色礼服的他们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如一只只华丽的燕尾蝶般轻盈而优雅,令人目眩神迷…”
以上这段描述是后世的三流作家在提到某一位颇富传奇色彩的女性时都会使用的通用桥段。
不能否认的,他们所记述的这位女性确实是值得被大书特书的一位人物。而同样的,歪曲事实混淆黑白,甚至睁着眼说瞎话的问题也是确然无疑。甚至连那些作家本身也不避讳这一事实,还美其名曰“为了迎合读者的口味而进行的艺术加工。”
其实身为作家的他们也确实有着不得已的苦处。他们总不能让他们的主角在“仿佛妖怪窝般嘈杂烦乱的大厅中,数十只化身人形的酒桶团团起舞。一排排错落丛生的黄板牙和星星点点鲜艳夺目的伞状菌般的酒糟鼻交相辉映。外交官夫人的超厚粉底在汗腺作用下仿佛一块刚出炉的奶酪。而年轻的税务长官则在炫耀他精湛舞技的同时向所有人展示了他那昂贵的假发…”等等等等,如此糟糕的情况下出场吧。
然而非常可惜的,事实却正是如此。和这位了不得的女子相比,她的那些陪衬确是有些不堪入目。而这一点,只要看她的名字便足以令人点头信服。
这位年仅19岁此时已荣膺帝国少将军衔的女子,名叫“奥利弗.冯。米达迈亚.罗严塔尔”。
“一旦照耀大地的太阳碎裂。那时的天空,将会变成怎样的一种颜色呢?”透过总督府那气派奢豪的水晶穹顶,这位有着莹紫色鬈曲长发的妙龄少女望着那穹庐中倾泻一地的星辰之河,低声地轻叹道。
这位继承了帝国双璧姓氏及荣光的少女,因前讨伐宇宙海贼屡建奇功,在佛罗伦萨已算是一位家喻户晓的名人。在这轻歌曼舞的酒宴之中,她的一身别具一格的帝国军服尤其引人注目。
这件镶有银质肩佩的军服的左胸部位的大半空间,被一朵金线绣制的硕大百合占据,为这件高贵而款式古老的军装平添了一份雍容典雅。而这朵百合的茎叶部分则被巧妙地利用作为饰带,衔接至军装的右半边。在一根别致的链扣之上,一排绚烂夺目的襟章以最为直接的方式说明着这位将军的不同凡响。
“啊呀!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舰战名人海贼克星-奥利弗小姐。也会有如此感性的一面啊。”突兀而尖刻的男性嗓音紧接着少女的舒怀感叹,在她的身后响起。空洞庸俗的开场白似乎是专为之后的白眼和讥讽所作的铺垫。而且,仿佛这声音的主人也是早有觉悟,正好整以暇地翘首以盼。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他面前的少女却象是变成了一块岩石一般,丝毫不为所动。仿佛这声音已及它的主人和她根本便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十秒过去了,三十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
被撂在当场的男子仍在等待着少女的反应,他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时间沙漏中的沙粒流动产生剧烈变化。先是洋洋自得,而后变得有些尴尬,最后他象是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嗥叫起来。
“奥利弗小姐,我在对您说话,难道您没有听见吗?”
“哦?原来您是在对我说话么?”少女不慌不忙地转过她那被曳地的披风遮去的欣长背影,将一张直如玉雪堆砌而成的脸庞面对着背后的轻佻男子,欣薄的双唇微微地翘起了一端,活脱便是一座名为“嘲弄”的雕像。被少女的这种轻视态度激怒的男子双拳紧握,目露凶光。但当他的视线和面前女子天青色的双瞳中一闪而过的电光交汇,他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那抱歉了,我实在想像不到那样令人牙肉酸痛的称呼是对我而发。自从我15岁进入军官学院之后,就习惯了别人对我以阶级相称。”
“托特连,未免太失礼了吧。奥利弗少将可是位非常优秀的军人呢。”就在那男子想要反唇相讥的当口,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少女的左手,那名男子的右手飘了过来。
这古怪语调中所持有的性格特征令少女用不着双眼确认便可以说出对方的名字。
“您太过奖了,克伦拜亚司令官阁下。”她侧转身躯,向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这名中年男子欠身行礼。
然而,虽然她的口中说着谦恭的话语。但是她脸上那倨傲的神情却似乎是在补充说明。“我这么说只是因为您的阶级而已。”
面对这这令人不快的表情,佛罗伦萨最高军事长官粗壮的眉头不易觉察地微微跳动了一下。
这位名为伊利休斯.冯.克伦拜亚的男子,是指掌着一万艘战舰规模舰队和佛罗伦萨星系军政大权的最高军事长官。也是奥利弗少将的顶头上司。
刚刚三十出头便已位居一级上将的这位帝国重臣,有着极为成熟老练的谈吐以及圆滑婉转的交际手腕。是以虽然年纪轻轻,却凭着其绝佳的人缘与粉饰太平的演技晋升至今日的地位。
这位司令官还曾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史。其妻子是一位帝国元帅的独生爱女。在两年前因一次意外的交通事故而亡故。据传闻当时仍为中将阶级的克伦拜亚得悉此噩耗时痛不欲生,几乎吞枪自尽。使得人们纷纷揣测其大好前程将会从此一蹶不振。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仅在事故发生的三天之后,他便神采奕奕地出现在高级军官俱乐部,偕同他的心腹和拥护者,将他的竞争对手推上了谋杀案幕后主脑的审判席。
半年之后,这位“痛丧爱妻”的中将被擢升为上将。亦因此故,此后虽然他身边的情人如走马流水般常换常新,却始终未再婚娶。
而当年仅十九岁的奥利弗少将以她的绝世风姿令整个巴哈姆特的高级军官世界发生大地震,却又因其不亚于乃祖的孤高气质和军事素养又使人望而却步之时,克伦拜亚作为一个非常特别的特例,也加入了这复杂矛盾的追求者大军的队伍。
作为上司、军人。他妒嫉甚至畏惧奥利弗的实力。而作为一个有着欢场杀手之称的男子,却令他无法不对这位令人惊艳的部属怀有动机不纯的非分之想。
于是,很自然的。在这转瞬即逝的长官的矜持褪去后,他又转过了那本色的花花公子的一半侧脸来。 “哪里有什么夸奖呀,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堆起笑脸,迎向面前的少女,而那名为托特连的将官则诺诺连声地低着头,为他的长官让出道来,然后一步步倒退着躲到一边的角落里去。
“奥利弗将军。虽然我不太清楚事情的原委,但还是要请你原谅托特连的无礼。那个家伙也只是自尊心过于旺盛了一些而已。而且…”佛罗伦萨的司令长官话锋一转,以一种近乎谄媚的语调接着说道:“他也是因为对您那无与伦比的风姿过于倾倒的缘故,才会如此失态的吧。”
“我想您是误会了,阁下。我并没有丝毫怪罪托特连上校的意思。倒是您这么一说,却令我很有负疚感啊。”轻描淡写地曲解了克伦拜亚的恭维之词后,年轻的女将军弹了一下响指,唤过一名侍者,在他耳边低声吩咐几句。那名侍从脸上微微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而后恭敬地躬身行礼,撤步退下。
“这个…奥利弗少将可真会说笑呀。”克伦拜亚讪讪地干笑着避开了少女那石雕木刻般的表情,背转身去暗暗地将这位傲慢部下的家庭教师咒骂三遍之后,便又再扭转身躯,以仿佛方才的那番嘲讽都已被他的胃液溶解的神情,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奥利弗将军。”
“是的,阁下。”
“对于您新的作战提案,参谋本部的同僚们都赞不绝口啊。想来这次应该可以将那伙臭名昭著的海贼一网打尽了吧?”
“世上没有所谓的必胜之道,阁下。况且我们的对手曾数次击溃我军的清剿部队,是非常厉害的角色呢。”
“您过于谦虚了啊,如果是奥利弗将军的话,我相信是绝对可以旗开得胜啊。”
就在乏味的公事话题如飞球般在两位处于同一立场的对手间传来递去,眼看就要转变为更为乏味的客套之时,方才的那名侍者手托一个有着红丝绒衬底的银盘,如楔子般切入了交谈着的两人中间。
“您要的冰泉甜酒。”他将手中的盘子平推向年轻的帝国少将。在那个银盘的正中,一个双拳大小的碗状大理石杯中承载着浅浅的一口蜜色酒液。
“奥利弗将军的品位很特别啊。”克伦拜亚斜眼打量这件出特的酒具几眼,仿佛有些诧异自己的厨房中竟有这样的古董般,他抬头向面前的少女揶揄道。
“哪里,阁下谬赞了。”
“可是这样笨重的杯子好象是和奥利弗将军本人不太相衬呢。”
奥利弗冷冷地笑着,没有答理上司的调侃。她探手取过盘中的石杯,凑至唇边浅嘬一口。新月流苏般的眉角微微扬起,仿佛食人花的触角般传递着某种危险的讯号。
遗憾的是,克伦拜亚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奥利弗将军,您从奥丁调任到佛罗伦萨有多久了呢?”方才讨了个没趣的他仍不愿罢休,继续着对美貌下属的无谓纠缠。
“三年了,阁下。”少女的回答依旧恭敬而简洁。
“已经三年了吗?阿贾克斯之役、罗马之役、还有尤文图斯战役。这三年之中我们都是亲眼见证了奥利弗将军的战略天才啊。”
“哪里,卑职只是恪守本分而已。”
“问题是,虽然奥利弗将军在勤务上确实是无可挑剔。但是我却从未见过您跳过舞啊。”
“哦?”
“这样可不好哟,对敌人的冷酷自然是不必说。但是对同僚若是持相近态度就有问题了啊。”
“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说。不如就从现在开始改进吧。下面是沙龙舞。您不会告诉我您不会跳吧?”
“我会,阁下。问题是,这是命令吗?”
“就算是吧。奥利弗少将,我以佛罗伦萨防备司令的身份命令你和我共舞一曲,为时十分钟。该命令保密程度E级,即刻生效执行。”克伦拜亚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道。脸上露出类似狐狼的狡黠笑容,观察着紫百合少女的反应。
“遵命,阁下。”奥利弗一边回应着,一边以无比自然的姿态微微欠身。轻盈的手臂如舒展的柳枝般平平伸出至克伦拜亚的前胸。只见她那举杯的手指轻颤一下。
“扑”
如变魔术般,那沉重古旧的酒具从她的手指间消失,重重地砸在克伦拜亚的脚背上。
“对不起阁下,看来这杯子果然是太过笨重了一些。”如同巡视战场般地低头扫视一眼,而后随随便便地将意外归罪于对方的酒具之后,奥利弗这才仰首向她的长官告辞。
“看来阁下临时交代的任务是没法完成了。况且卑职还另有军务在身,不能懈怠。请司令官阁下恕卑职无礼,先行告退。”她彬彬有礼地说着抱歉的话语,高挑的身躯如柳枝般轻轻弯曲一下,旋即回复原状,转身向出口的方向走去。
沙龙舞的音乐恰好在此时响起。然而舞会却已如一幅匆忙而就的壁画般凝结停顿。人们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唯有紫百合少女她那极富节奏的军靴落地之声,伴随着那俗不可耐的乐曲,回荡在这个蓦然静止的大厅之中。
走出总督府的大门,漆黑的夜色顿时如丝茧般将奥利弗窈窕的身躯层层拥裹。她的得力臂助,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埃芬博格爵士从门廊前的一株紫丁香后闪出身形,快步迎上前来。
“阁下,巴拉特的海贼舰群完全不出阁下预料,正向佛罗伦萨秘密移动。”
“埃芬,舰队的整备情况如何?”
“已全部准备就绪。”
“很好,通知所有紫百合舰队人员,立刻出发!”两位帝国的传世名将在对照帐单般默契的对谈中走下总督府的长阶。一辆深蓝色的陆行车静候于大理石阶梯的尽头,仿如一条沉潜于海底深处的电鱼一般,反射着浓墨般深沉的夜色。一名身着帝国军服的男子躬身替两位将军拉开车门。从车厢内洒落地上的微弱光线犹如古代神话中装有亿万财富的箱子般,映亮了少女那玉石般纤细的半边侧脸。
“与其在这里面对一群白痴,还是和海贼干架有意思些。”她冷冷地说着,回首眺望着那间华灯溢彩所包裹笼罩着的建筑,然后又看一眼她身边的银发男子。
埃芬博格微笑着向他的年轻长官颔首表示赞同。面对着这位忠实的同伴,少女的脸庞上忽然浮现出如其他同年龄的少女一般柔和的表情。而这种珍贵的神色却如同冬日清晨的露水一般,在转瞬间便又凝结为高不可攀的冰峰。她俯身钻入车中,埃芬伯格以一种仿佛毫不在意的态度合上车门。然而那双澄澈如洗的碧色双瞳,却在他转身的瞬间蒙上了一层忧郁的色彩。
陆行车的引擎在下一个瞬间发出嗡然的低吟。
他侧身让出陆行车的通路来,目送着载有他人生中最珍贵部分的这辆车辇渐渐驶离他的视线,直至完全消失。而后若有所失地,一步步向停放着他的座驾的角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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