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纪念日]深爱

Rene

[纪念]深爱

我已经老了。

那天,意识到这点,缠绕着我的焦虑就突然消散了。明白这半年来,偶然的那些错误,并不是因我不再专心了,更不是堕落的前兆,这让我,安下了心来。

我就去找迈克尔,他安静听我说完,额头上出现深深的纵痕。

“你确信这点吗?安。比起我们大多数,你的年纪还要更轻啊。”

“然而,我已听见了召唤,那温柔的声音,纵然在现在,也还在耳边。”

他低头,表现深的敬意。然而,他又说。“可是,如果你不是急于去那里的话,我希望、不,我请求,你多停留一些时候。起码,等新的实习生能够掌握你的工作。”

他的话中,带着些微的感叹。我知道,那是因近来人手不足的缘故。

事实上,也不只是近来了。

纵然是我们,也是容易受到诱惑,并因此、堕落的。

他就想去查实习生的名单,而我阻止了他。

“来这的路上,遇见的那绿色眼睛的孩子,可以的话,希望是她。”

“翡翠吗?”迈克尔皱起了眉。“然而,她一连被几处退了回来了。修剪花木也会出错的,不适合安你的职位。”

“不,就是她吧。我觉得,她会成为好的守护者。”

迈克尔皱了眉,却还是让人去找那孩子了,我在旁边听他吩咐完,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叫住我说,“安,你是最出色的。我很遗憾。”

我停住脚。“翡翠,她可能会成为比我更好的守护者。”

~~~

“不,不是这样的。”

我轻轻拉过翡翠的手,扑捉住那在她的指尖几乎缠绕住的思念。透明的非物质,具有无限流动可能的,一开始也想要缠过来,然而,不那么心急地应付时,它就会慢慢沉静,而逐渐在指端成为静止了。

我看向翡翠,她眼中还闪着泪光,视线却已望向手边的盒子了。水晶盒中,似乎是空的,然而再仔细看,会发现有什么,沉睡着,如婴儿在摇篮中,只因偶然的,非常偶然到达的外界力量,而产生略微的移动。

“他、他被吵醒了吗?”

“不,没有。离他醒来的时间,还很远。”

“然而,刚才……”

“他能感受到,虽然只是隐约的。因为,翡翠啊。能够到达这里的思念,已经是非常强烈的了。其他的那些,在半途中就已消失了力量,跌落了。另外一些,则被这里的结界拦住了。”

湖碧色的眼眸,立即如镜子般反射出主人的紧张。

“那么,他会感受到吗?这种思念?”

“如果,我们没有及时抓住的话,会的。但是,一般这样的思念,并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影响。等他终于苏醒,也不会留下印象。最多,是隐约而模糊的,如同人类清早记得的模糊梦境吧。”

又一缕思念飘过来,翡翠没有等我示意,便向它伸出了手。我眯起眼,看着灿烂光下,灵巧的手指和透明的思念之间短暂的追逐,然后,翡翠捉住了那缕念波。

与其他的思念不同的是,那一缕念波在遇到翡翠的瞬间,立即消失了,仿佛融化在空气与翡翠的指尖,我赶紧望向翡翠,她闭上眼睛,脸上出现如胸口被重击般的痛楚表情。

“翡翠?”我伸臂,将无声哭泣的少女搂入怀中。泪水滑下来,她哭泣着向我道歉。

“对不起。我并不想这样的。并没有想哭。然而,那种感觉,似乎是从心中升起一样,浓重的,浓重的悲哀,以及还有……”

“还有愤怒吗?”我略微点头,明白了这思念的来源。那愤怒,并非因仇恨,而是一种自省、因自身的无力而感觉到的愤怒。

我知道,因为我以前也曾经历过。

我将翡翠搂得更紧了一些,略微拍着她的背。能够进到这里的念波,很少会有带着恶意的。最初,那是很久以前了,我也是实习生的时候,曾以为那是因结界的原因。后来知道并不是。因为他不是被善或恶,这样的定义所束缚的。又过了很久我明白过来。恶意的思念很少能到达这里的原因,是因爱的思念,才会走的更远。

“翡翠。”我等她慢慢平静下来,开口道。“第一次看到你时,你在湖边,为了树的伤口而落泪。”

她抬起脸,带着泪痕的脸上仍有疑惑,我向她微笑。“那时我知道,你是温柔的孩子。所以,也只有你才能最容易见到吧,弥漫在这里的那些思念。”

~~~

因为知道这一天,多数思念会想到达的方向,因而选择了最临近的地点。

也有一次,一缕念波经过我们的身边,朝另一个方向去了。翡翠跳起来追上,将它扑捉到。她回来时,向我展现那静止在她手心了的,略微闪现着银光的思念。

“那边是什么人呢?”

因为她的语气的缘故,我仔细看了她一眼,她的眼中只是最单纯的疑问。我于是责怪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怀疑别人了。

“是那位因为对世人的爱,而选择被钉上十字架的人。”我轻声说,“你也知道的,他们说,他是他唯一的爱子。”

翡翠睁大眼睛,流露出敬畏的表情。“就是那个人吗!原来,竟然连他的灵魂也收集在这里。”她环顾四周时,眼中带着新的光芒。“而和他并列在这里的,竟然还有这么许多。”

“翡翠,翡翠。”我叫她的名字,让语气中带着一丝劝告。“你该知道的,对于灵魂,没有所谓高低的事情。”

“可是,‘英灵祠’,他们不是那样叫这里的吗,这里是伟大灵魂的收集所。”

我叹了口气,然而我知道,她只是将听见的话说了出来。为了骄矜起来的同类而责怪翡翠是不对的,所以我只是说。“他们也叫我们天使的,然而,我们只不过是守护者。”

“可是,他们说,就是因为只安于在一旁旁观的缘故,我们的种族因而衰落了。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轻易改变那一切的。并且,那些人,他们不是也那么做了吗……”

“翡翠。你认为自己甚至要比他更高明吗?”我的语气有些严厉,翡翠发着愣,甚至忘了反驳,于是我叹了气,继续道,“既然他是给了人类选择,而并非安排他们的道路、虽然他可以。而和他比起来,那些人所做的,不过是细小歪曲的企图……”

然而,我想到了过去的历史。想到那企图有时不止是试图,甚至并非那么微小。我想到甚至有私语说着,他已经不在了,或者,放弃了这个世界。于是,我无法再说下去。

又过了许久,从沉思中回神,发现翡翠仍在偷偷看着我,带着一丝畏惧。我伸手,扑捉住一缕特别轻忽的思念,指给她看面前的匣子。

“翡翠,我们需要做的,只要守护好它就好了。”

从翡翠的神情中,我发现她松了一口气。我和她闲谈起来,问她之前学过的东西,过了一会,她指向面前的匣子。

“这里是什么人呢?朝向他的思念,似乎特别多。”

“因为是今天的缘故。再过许多年,他会在这一天,死去。”

因为她的脸上出现悲哀的神情,所以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没事的。你也知道,那不是坏事。对于人类来说,死亡,是神给他们的礼物。”

“但是,他会不再存在了。”

“是的。但在那之前,他会出生、成长、爱人……还有被爱。”

~~~

翡翠的进步比预料的要快,等到可以放心她一个人在那里时,我就请了假,开始到处走。也没有特别的目标,只是,想要到处看看。以最后这段,还存在着的“自己。”

再见到翡翠,她显得比之前长大了许多。我听迈克尔说,这段时间她做得十分出色,而其他人也终于认可了我的选择。我也开始着手准备,沉入永眠的那一时刻。

直到有一天,翡翠突然来找我,脸上是焦虑的神色,几乎要哭出来了。“请快来一下,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我便匆匆跟她赶回。空气中到处飘荡着透明的念波,我看了一眼,便明白过来,她是把这些也当作外界来的思念了。

“啊,不要担心。这是你需要学的最后一课了。跟我来吧。”

我带她走到那思念汇集的中心,想到她刚来时,那一天,围绕在这匣子周围的思念,也是特别的多。翡翠似乎还有些不安,我牵起她的手。

“翡翠。亲爱的。不要害怕。这是身为守护者最光荣和幸福的时候了,当你守护着的灵魂,终于离开你身边,而到他所该经历的时空去的时候。”

“你是说……在他的世界里,他要出生了吗?”

我点头。伸手拢住一颗细微的光芒,让翡翠仔细看。“瞧,这不是来自他人的思念,而是他自己的思想波,正在苏醒之中的他。感觉到了吗,这种纯净,还有……喜悦。”

翡翠的脸上带着怔忪的表情,她学我的样子,伸出手,然后,闭上眼睛感受那种奇妙的感觉。那种新的生命诞生时的喜悦。她低下头,睫毛忽闪了一下,我看见落下的泪水。

然后,我们一起打开了那如同水晶般的禁锢,看着那孩子的灵魂,最初带着一点犹豫地,慢慢浮现着,从不可见而逐渐凝聚着。

“不要害怕。亲爱的,你是被爱着的。”以轻声的言语送走他,我回头,看见翡翠毫不掩饰地流满泪的脸。她哽咽着。

“然而,他是被暗杀死的。那么好的、温柔的人,却是被暗杀而死的!为什么呢,与其让他去,不如干脆就不要醒来,不要离开,不如干脆就……”

“然而,翡翠,在那里,也有同样会爱他的人。以及……他爱的人。”

将翡翠搂在怀中,我轻抚着她的头,知道,这是自己能教给她的最后一课。

~~~

然后,现在的我,即将结束。

或者,如我们所说的那样,沉入永远的睡眠。

我感觉自己的外形如流沙一般化去。我闭上眼睛,看见亮光。

而在意识的最深,我感觉到极深的喜悦。然后,听见了,那难以形容的温柔、宽和和威严的声音……

“Take care。” He said 。 “You have been loved。”

[完]